還是熟悉的商務西裝,顯得整個人矜貴穩重,頭髮精心打理過,想來是剛結束某個會議或洽談。
沈眠沒有猶豫,一下子撲進他懷裡,緊緊抱住他,略帶哭腔地說:“景……景川,我媽媽出事了。”
不叫俞總,還真不太習慣。
俞景川愣住,感受著身前的炙熱,猶豫了下,笨拙地回抱了她。
“怎麼了?彆著急,慢慢說。”
沈眠聽見他的語氣軟了很多,心想求他幫忙應該有戲,環抱住他的腰,將臉靠在他的胸膛,低聲抽泣起來。
美麗和悲慘組合起來可以成為一種資本,她賭他會憐憫她。
在合適的時候示弱,也不失為一種手段。
俞景川無措,她的淚沾溼了的襯衫,可他卻無法推開她。
於是只好學著電視劇的橋段,輕輕拍了拍她的背,溫聲安撫她。
待沈眠情緒稍加緩和,把她帶入了貴賓室。
兩人對面而坐,俞景川聽沈眠精簡地說完事件始末,抿了抿嘴唇,忍不住輕嘆了一聲氣。
苦難不能用來比較,可原生家庭帶來的傷痛,還是讓他產生了一絲同病相憐之感。
俞景川看著沈眠,她的鬢髮有些亂,杏色外套的衣角上還殘留著乾涸的血跡。她穿的單薄,身體也單薄,很難想象她是怎樣捱過那樣的無助,來到自己面前。
“俞總對不起,剛剛情急之下做出那樣的舉動,冒犯了您,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沈眠為自己的失禮道歉,餘光掃過俞景川的臉,發現他眉宇間已添了愁緒。
“沒關係,稍後我會聯繫各個科室的主任進行MDT(多學科會診),商討一個更加穩妥的方案。現在我們是利益共同體,你有困難就和我說。”
俞景川語氣平淡,心中卻在剋制波瀾。
喜怒不形於色,是商人的必修課。
可沈眠的出現像一顆石子,短暫地在水面漾起漣漪,讓他產生了一些從前不曾有過的情緒。
可他很明白,那些調侃和心疼都只是生活的調味劑,她只是他用來度過風波的工具而已。
交易就是交易,肢體接觸也不過是利息,算不得特別。
很快,院內緊急開展了針對卓歆瑜病情的會診。
各路大神雲集,腫瘤內科、結直腸外科、婦科和介入科的專家都參與了會診。
手術是不建議的,保守治療雖然有效果,但仍有繼發出血的風險,改道造口暫時也做不了。幾經商討之下,決定先介入栓塞,把出血的風險降到最低。
待後續兩次治療結束之後綜合評估,看是否能把肝臟和盆腔的病灶一起處理掉。
俞景川把最後的結果告訴沈眠,讓簡旭把她帶到介入科簽了字,動身回了公司。
沒有道別。
沈眠儘快跑完所有流程,準備好介入後壓傷口用的鹽袋,回到病房。
卓歆瑜因為消化道出血要禁水禁食,嘴唇乾得難受,正在用棉棒沾水潤嘴。看到女兒回來,眼中才恢復了幾分神采。
沈眠告訴她,現在出血的情況好了很多,醫生需要做個微創的手術把破了的小口子堵起來,把出血的風險降到最低,以便進行後續的治療。
說一半留一半,用媽媽最能接受的方式,也是沈眠唯一能做的。
替不了媽媽受苦,只求她不要放棄希望。
卓歆瑜認真聽著,全然相信了。
她相信女兒不會騙她。
自從生病以來,沈眠一直悉心照顧她,不僅奔波著籌集醫藥費,還沒日沒夜地學習規範治療的知識。看著女兒日益瘦削的臉,卓歆瑜也心疼不已。
儘管知道這是治不好的病,儘管化療的副作用磨得人心力交瘁,她還是選擇努力堅強。
她和女兒是彼此的依靠,也是支撐彼此活下去的理由。
三年也好,五年也罷,哪怕能多活一天,多陪女兒一天,她也要堅持下去。
於是在沈眠的陪伴下,卓歆瑜總是笑對病痛,走起路來步履生風。除了體重下降之外,在別人看來根本不像個癌症晚期的病人。
母女倆說說笑笑,彷彿化療手術像穿衣吃飯一樣稀鬆平常,讓人看來不免心酸。
“小眠,醫生說了什麼你可不許瞞我。能治咱肯定配合,要是真到治不了的時候,咱就回家去,吃吃睡睡,能活一天是一天。有什麼事一定要和媽說,別憋在心裡,知道嗎?”
察覺到沈眠眼眶微紅,想是剛剛又哭過一場。卓歆瑜試探著開口,笑意中飽含釋然。她雖然不懷疑女兒說的話,但還是隱隱有些擔心。
“媽,你想什麼呢?我就是心疼你遭這些罪,心裡難受。醫生說你沒啥大事,做完介入觀察兩天,不出血的話就能出院了,別自己瞎琢磨。”
沈眠沒有想到,母親竟能把生死看得這麼淡。又或許,她表現的鎮定,只是不想讓自己擔心罷了。
“那就好,我肯定積極配合。等出院回去我做你愛吃的紅燒魚給你吃。”
“好嘞,光是想想我都要饞得流口水了,嘿嘿。”
兩人都默契地掩藏起無盡心痛,努力迴歸到正常生活中。
介入手術進行得很順利,經髂動脈栓塞直腸下段血管,只用了半個小時,就圓滿結束了。
卓歆瑜穿著病號服被推出來,右腿上緊壓著兩個鹽袋,精神尚可。
沈眠一路跟隨,來到vip病房。
有了俞景川的關照,單是病房升級這一點就讓她們的住宿條件好了很多。
病房寬敞明亮無異味,硬件設施很新很舒服,桌上還有鮮花做裝飾,別有一番雅緻。
沈眠躺在旁邊柔軟的家屬陪護床上,累得忘卻了飢餓。
從前在腫瘤醫院看病的時候,四個人一間的病房總是有各種各樣的怪味和異響。沈眠印象中的夜晚,基本是在狹窄的鐵皮陪護床上度過的。
因為它只要五塊錢就能租一晚,是最划算的選擇。
所以有錢能使鬼推磨是真的。
這世上沒有錢買不到的東西。
除了健康。
沈眠斷斷續續想著,眼皮越來越重,沉沉睡了過去。
晚風透過紗窗吹進來,拂動窗簾。俞景川透過房門縫隙,望見了沈眠熟睡的側臉。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公司處理完紛繁的事務之後為什麼又鬼使神差地回了醫院。
他開始不由自主地思考那個擁抱的含義。
是情緒的宣洩,還是求助的信號,亦或是隻是在那一刻想有個肩膀可以依靠。
他想不出來。
良久,他還是小心打開房門,儘量不發出響動,把新買的大衣蓋在沈眠身上,又默默退出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