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妃不是暴斃。
是自戕。
她摳下了金簪上精心雕刻的花樣。
吞金而亡。
死前的她好似瘋魔了般,用匕首劃亂了雙手掌心,血液滴的到處都是。
就好像,她在死前曾任由手掌滴血的在宮殿中走來走去。
而沈熙昭就成了第一個被審問的人。
月牙高懸,燈火通明。
未央宮內,皇帝和皇后端坐高位,各宮嬪妃按照位分兩側入座,沈碭仞也從東宮趕了過來,就落座在皇帝身側。
沈梓月早已哭暈過去,被安置在自己的寢殿。
正廳之內,只有沈熙昭一人立於堂中,或猜忌,或疑惑,或得意的目光毫無遮擋的落在她身上。
或許無冤無仇,但她們最愛看高位者醜態百出,好為自己無聊的宮內生活增添趣味。
畢竟,禍不傷己,瑤臺看戲。
老皇帝扶額,略帶審視的看著面色如常的沈熙昭。
“昭兒,你向來膽小,如今宮裡出了這種事,你怎麼還如此鎮定自若?”
沈熙昭深吸一口氣,裝出一種害怕卻又咬牙強撐的神態。
“父皇教過,遇事不慌,才是皇室應該有的品德,所以昭兒現在不能怕。”
沈碭仞靜靜的看著沈熙昭,打量著她的所言所行。
老皇帝面色稍稍緩和,想到面前到底是自己剛剛及笄不久的女兒,就收斂了怒氣,“昭兒,你今日是為什麼到未央宮的?”
沈熙昭瞥了一眼想看戲的沈碭仞,認真回話,“皇兄看見的,月兒來洗霧宮和我鬥嘴,我就讓貼身侍女狸兒來未央宮告月兒的狀,然後麗妃娘娘就派人來請我過去,想開導我們姐妹倆,然後我就回洗霧宮了。”
一旁的沈碭仞也看向皇帝點頭附和,“是的,月兒和昭兒在今日打鬧了一番。”
老皇帝摸了摸已經泛白且稀疏的鬍鬚,“姐妹間的小打小鬧本沒什麼,但昭兒你是因為什麼才和月兒吵起來的?”
沈熙昭故意表現出一種難以啟齒的神態,語言也吞吞吐吐,“我……我……”
然後就看向坐在一旁事不關己的沈碭仞。
好皇兄當然是要來幫妹妹解釋的。
“還是皇兄幫我說吧,昭兒……不好說……”
老皇帝眼神帶著探究看向自己身側的沈碭仞,“仞兒?你知道?”
沈碭仞絲毫沒有遲疑,立馬起身行了一禮。
“啟稟父皇,她們姐妹鬥嘴並不是什麼大事,月兒開玩笑說昭兒移情別戀,昭兒氣不過和月兒打鬧而已,所以兒臣覺得麗妃娘娘的死應該和這件小事沒關係。”
老皇帝神色微斂,摩挲著手中的扳指,“既然都是孩子間的打鬧,那就算了,仞兒,你覺得麗妃之事是如何?”
沈碭仞搖搖頭,“兒臣已許久未見麗妃娘娘,實在不敢亂加猜測。”
說完又看向沈熙昭,“倒是昭兒今日見著麗妃娘娘了,你可感覺到有什麼奇怪的地方嗎?”
沈碭仞語氣誠懇,好似真的在想辦法一般,輕飄飄的又將問題拋了回來。
今天白日麗妃還告訴她,未央宮中可能有沈碭仞的人,不過一日就暴斃身亡。
要是說這和沈碭仞沒有關係,沈熙昭一萬個不信。
只是現在,年僅十六的她應該表現出稚嫩和慌張,無法正面反駁沈碭仞。
正當沈熙昭一籌莫展之時,皇后輕輕放下茶盞,環顧著四周烏泱泱等著看戲的人。
“嬪妃自戕這樣的大事,昭兒一個剛及笄的孩子怎麼會懂,太子還是不要太急功近利了。再者,嬪妃自戕是大罪,更會殃及家人,所以臣妾認為,麗妃有極大的概率是被他人所害。”
皇后語氣淡然,似乎並不將麗妃的暴斃放在眼裡。
皇帝向皇后投去打量的眼神。
“既如此,皇后以為會是誰?”
“我。”
皇后輕鬆平淡的語氣讓眾人一頓。
眾人瞠目結舌的看著舉止從容的皇后,都認為皇后此言和認罪有什麼區別。
而沈熙昭則是一下子明白,麗妃之死和皇后無關。
結合白日麗妃所言。
後宮中誰都可能對麗妃下手,但絕對不可能是皇后。
老皇帝屹然不動,只是目光疑慮更甚,“皇后這話,歧義頗多啊。”
皇后端坐主位,神色溫婉淡漠,舉止投足都流露著從容不迫。
“後宮中誰人不知麗妃與臣妾向來不和,如今麗妃暴斃,恐怕眾人第一時間都會想到是臣妾,萬一這個時候,陛下又從鳳儀宮找到了什麼,臣妾可就真的……有冤無處申報。”
沈熙昭垂眉思索,到底是自己的母后,直接將眾人的猜想擺到明面上。
哪怕日後真的找到有什麼對自己不利的線索,也能讓眾人第一時間想到可能是有人想要陷害皇后。
只是話畢,老皇帝的臉色就越發陰沉,一怒之下直接掀翻了皇后剛剛放下的茶盞。
“後宮真是一日不得安寧,朕是老了,不是死了!”
威壓之下,後宮嬪妃紛紛跪了一地,沈熙昭立馬裝出害怕的樣子行跪拜禮, 就連最置之度外的沈碭仞也後退一步跪下。
一時間,殿中只有皇帝和皇后依舊安然坐在高位。
沈熙昭偷偷抬眼觀察自己的母后,就發現她只是靜靜的盯著地上已經碎裂的白玉茶盞。
面對震怒的天子,她也依舊沒有一點點畏懼之色。
而皇后像是感受到她的視線了一般,輕飄飄的抬眼看了過來。
雖然情緒波動不大,但沈熙昭知道,母后生氣了。
老皇帝怒目而視,而皇后卻依舊無動於衷。
在眾目睽睽之下,皇后只輕輕的撫了撫衣袖,規規矩矩的起身行禮。
“今日之事恐和臣妾有關,臣妾不便插手,而陛下政務繁忙,所以還勞太子費心了,還望太子,早日緝拿真兇。至於昭兒,她尚且年幼,還是不宜參與這件事,所以臣妾就將她帶回鳳儀宮了。”
說完也不等皇帝應允,就轉身離開。
離開時還瞥了一眼沈碭仞。
沈熙昭在得到命令後,也起身行禮,然後跟著皇后離開。
在行禮時,沈熙昭偷偷打量了一下一言不發的老皇帝。
卻發現自己向來易怒的父皇收斂了怒色,也停止摩挲手中的扳指,似在思索著什麼。
二人走後,依舊跪著的眾人小聲的議論著皇后的行為。
後宮嬪妃自戕這樣的大事,身為後宮之主的皇后卻撒手不管,直接將此事推給了太子。
可就算這樣,皇帝竟然一點責罰都沒有,就這樣隨她去了?
緩步走出未央宮的皇后依舊是平靜淡漠,舉止間也都是泰然自若。
只是在坐上轎輦的那一刻,又回頭看了看燈火中恍恍惚惚的牌匾。
未央宮是個好地方啊,人傑地靈。
只是,這是她最後一次來了。
沈熙昭也坐上轎輦,就這樣默默的跟著自己的母親。
雖然她還沒有告訴母后自己在李府的所作所為,但母后肯定已經知道了。
母后在等,等她主動說。
可如何開口呢?
哪怕眼前人是自己的母親,她會相信自己剛及笄的女兒是重生而來的嗎?
就這樣保持著沉默,一直到鳳儀宮,沈熙昭都還沒開口。
皇后只溫柔的看著她,伸手為她理了理衣衫,“深夜寒冷,小心著涼,晚上就和母后一起睡吧。”
沈熙昭點點頭。
一直到就寢,皇后都沒有再說一句話。
沈熙昭轉過身,面對面的看著自己略顯疲憊的母后,“母后,你是不是有點傷心?”
皇后點頭又搖頭,“不至於傷心,人固有一死,生的時候無法見面,反而死後可以重逢。”
“只是,她不應該死這麼早的,父母愛子,伴其左右,時時勸導,勸其行正道,求心正,道正,行正。沈梓月還沒有被她教會,她不可能就這樣撒手不管,是有什麼逼她了,不得不以死破局。”
“母后是覺得,麗妃就是自戕,不是他人陷害?”
皇后緩緩閉眼。
“若真的有人害她,以她的性格,她是會玉石俱焚的。絕對不會輕易喪命。”
可是,究竟是什麼讓麗妃哪怕以性命為代價,也要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