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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晨光熹微時,宴臻在安神香裡驚醒。

蟬翼紗帳被晨風掀起一角,正漏進半寸日光,恰照在她昨夜被碾出齒痕的鎖骨上。

“如霜?“她支起身時絲質寢衣滑落肩頭,頸側的梅花印消失無蹤。

是昨晚,太子離開後,如霜讓張媽媽拿來良藥塗抹。

宴臻雖然看著有些憔悴,但是臉色比之昨日要上好了許多。

“姑娘可算醒了!”如霜捧著青瓷藥碗上前,碗底沉澱著幾粒藥渣,“太子殿下守了很久才走,特意囑咐…”

“他幾時再來?”宴臻截斷話頭,指尖無意識摩挲著錦被。

如霜搖了搖頭,“太子並未提及何時再來。”

宴臻聞言,一時怔愣。

她本打算昨夜事後,對裴玠坦白身份,可沒想到自己竟暈了過去。

“先回去吧,母親該尋我了。”

她換了身乾淨的羅裙坐上馬車,又恢復成了武安侯府的二小姐,清冷淡然。

馬車駛過朱雀街時,簷角鐵馬撞碎一簾殘夢。

宴臻隔著輕紗帷帽望向宮城方向,金瓦折射的光刺得眼眶生疼。

昨夜纏人的記憶湧來雕花窗欞硌著腰肢的鈍痛。

小巷兩旁,高大的梧桐樹鬱鬱蔥蔥,枝葉間偶爾傳來幾聲清脆的鳥鳴。

一輛低調而精緻的馬車緩緩轉動著車軲轆,沿著這條小巷蜿蜒前行,馬蹄聲在石板路上敲擊出清脆而有節奏的聲響。

最終,這輛馬車停在了武安侯府的一個偏僻側門。

“姑娘當心。”如霜扶宴臻踩下車梯,青石板縫隙裡鑽出的野豌豆花正纏住她石榴裙裾。

碧落已候在側門,語氣有些急切:“小姐,您總算回來了,夫人那就快瞞不住了。”

昨日,宴臻醒來後,不曾去給沈氏請安,便匆匆出了門。

晚時也未曾出來用膳,甚至一夜未歸。

晨霧未散時,沈氏踩著露溼的石階疾步而來。

她髮間銜珠金釵的流蘇晃動,卻在觸到門扉時被碧落攔下。

碧落跪在青磚地上,“夫人恕罪,姑娘昨天發熱驚悸,一直未消停,剛服了安神湯才歇下。”

沈氏蹙眉,只好低聲吩咐好生照看,便離開了。

現下,終於盼得宴臻回來。

“小侯爺醒得早,鬧著要找您,哭得背過氣去,奶孃哄了半個時辰才睡。。

聞言,宴臻有些心疼,道:“我一身病氣,明日再去看他。”

宴臻身著素色披風快步穿過迴廊,繡鞋踏過青磚時帶起幾片零落的花瓣。

沈氏立在垂花門下,手中佛珠碾著檀木珠。

此時,丫鬟通報,說二小姐來請安。

“母親安好。”宴臻進門福身,嗓音帶著病中沙啞。

沈氏聽到了她的輕咳聲,眼中焦灼:“我的兒,怎麼又染上了風寒?”

宴臻輕輕搖頭:“母親不必擔憂,昨日已經請大夫來瞧過了,只是普通的風寒。我怕您擔心,所以一直讓下人瞞著,現下已經好多了。”

沈氏轉而看著碧落和如霜,眼神帶著幾分凌厲,“侯爺當年把你們從雪地裡撿回來,可不是讓你們這般伺候的!”

碧落和如霜連忙跪倒在地,“夫人息怒,都是奴婢們的疏忽。”

“母親莫要…咳咳…遷怒…”宴臻忽然劇烈咳嗽起來,單薄的肩胛起伏如蝶,“是女兒任性,貪涼掀了被子才染的風寒。”

沈氏聞言,眉頭緊鎖,目光在碧落和如霜身上來回掃視。

她自然知道,這兩個丫鬟是宴臻的心腹,平日裡也是忠心耿耿。

但宴臻近日總是接二連三的染風寒,她心中難免有些不滿。

“起來吧。”沈氏揮了揮手,“日後務必小心伺候著,若是再有任何不妥,我絕不輕饒。”

“是,夫人。”碧落和如霜連忙應聲,起身退到一旁。

沈氏拉著宴臻的手,叮囑道:“我讓人去熬些薑湯來,去去寒。”

宴臻輕輕點頭:“多謝母親。”

沈氏又吩咐丫鬟去準備一些清淡的食物。

她心中憂慮重重,總覺最近諸事不順。

宮裡親點宴臻參加宮宴,這本該是榮耀之事,卻讓她心生幾分莫名的忐忑。

她想著或許該去廟裡拜拜,祈求佛祖保佑,去去這連日來的晦氣。

*

暮色漫過硃紅宮牆時,御書房內龍涎香嫋嫋。

景和帝握著硃筆的手懸在半空,一滴硃砂正落在“將軍府”三字上,暈開如血。

“你已二十有二!”玉扳指叩在紫檀案上發出悶響。

景和帝望著倚在窗邊的太子,暮色為他玄色蟒袍鍍上金邊,卻照不進那雙寒潭似的眼。

裴玠把玩著腰間蟠龍玉佩,羊脂玉在他修長指間流轉生輝。

窗外飄進的樹葉落在他肩頭,又被隨手拂去:“父皇當年立太子妃之時,也這般著急?”

“放肆!”鎮紙拍在案上震得茶盞叮噹,皇帝額角青筋跳動。

“兒臣監國五年。”裴玠轉身時腰間玉帶扣閃過冷光,“戶部虧空補了七成,江南貪腐平息,西境商路重開。比起娶太子妃,這些似乎更要緊。”

景和帝一時語塞,隨即神色微凝,“你上個月以邊境異動推脫,總有各種理由阻攔你的終身大事,莫非…你真有斷袖之癖?”

“父皇慎言。”裴玠上前,手撐著御桌。

他唇角勾起譏誚的弧度,眼底卻凝著寒冰:“兒臣不過覺得,比起困在深宮怨懟一生的女子,戰場上飲血的刀更值得欣賞。”

“將軍府嫡女巾幗不讓鬚眉…”話未說完便被冷笑打斷。

裴玠挑眉,“她上元節時帶著將軍府的侍衛追捕拍花賊,父皇說的巾幗,莫不是指這些?”

皇帝將奏摺重重摔在紫檀案几上,震得青玉筆架上的狼毫顫了三顫。

“朕若真給你賜婚,你難不成還敢抗旨?”

“尚未發生的事,兒臣可不敢妄論。”

“你以為,朕當真不敢治你的罪?”

裴玠垂眸盯著案前那方歙硯裡將乾的墨跡,“兒臣這就回東宮收拾一番,好去見故去多年的母后。”

“混賬!”皇帝猛地起身。

他抓起案上那疊世家貴女的畫像,雪浪紙紛紛揚揚落了滿地。

丹青妙筆描畫的芙蓉面,畫中少女或執團扇倚欄,或抱琵琶垂首。

裴玠毫不在意:“父皇還有何不滿?”

“你!”皇帝氣急,“滾!滾回你的東宮去!”

太子行了禮,轉身離開了御書房。

景和帝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忽然劇烈咳嗽起來。

望著比自己高出半頭的兒子,忽然想起多年前的一天。

彼時剛會走路的幼子攥著他衣襬要糖吃,如今卻連個笑影都吝嗇。

他微微顫抖著取出暗格中的畫像,畫上女子明眸善睞,是故去十五年的元后。

景和帝嘆了一口氣,他豈會不知太子心中所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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