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玄強壓下喉間的咳嗽,蒼白的臉上依舊波瀾不驚。
他掩唇低咳幾聲,而後淡淡吩咐身後的侍衛:“將李忠的屍體拖去亂葬崗,餵狗。”
語氣平靜得彷彿在談論天氣,而非一條人命。
侍衛領命而去,拖拽著李忠的屍體消失在眾人視線中。
裴玄這才轉過頭,看向顧錦年的眼神卻驟然變得溫柔似水。
“我的世子妃,現在可以拜堂了吧?”他輕聲笑道,語氣中滿是寵溺與縱容,“別誤了吉時。”
顧錦年偏過頭,深深地看了裴玄一眼。
這都能忍?
他就像一條毒蛇,蟄伏在暗處,等待著最佳時機給予致命一擊。
裴玄說著話,自顧自地來牽顧錦年的手,想要繼續拜堂的流程。
顧錦年下意識地想要掙脫,卻在觸碰的瞬間,清晰地感受到裴玄虎口處那層薄繭。
手指無意間觸碰到裴玄的脈門。
指尖傳來一陣微弱卻紊亂的脈搏,在這微弱之下,卻隱藏著一股難以忽視的力量。
顧錦年的雙眼微微眯起,眼底閃過一絲驚愕。
難怪前世他的結局最好,原來城府如此之深。
站在原地,顧錦年深吸一口氣,將心中的震驚壓下。
譽王妃望著一動不動的顧錦年,眉頭緊鎖,臉色鐵青。
沒見過誰家娶媳婦像譽王府這般憋屈,每一步都被人牽著鼻子走,毫無尊嚴可言。
明日,譽王府定然會成為全京城的笑柄。
她心中翻湧著無數種折磨顧錦年的辦法,恨不得立刻將她挫骨揚灰。
譽王妃冷冷盯著顧錦年,語氣尖銳而刻薄:“你應該滿意了吧?還不趕快跟玄兒拜堂!”
眾人聞言,以為塵埃落定,紛紛收斂神色。
不少人臉上仍帶著意猶未盡的神色。
彷彿熱鬧還沒看夠。
顧錦年沒讓眾人失望,拋出一句驚天炸雷,炸響在喜堂之上。
“今日與世子成親的,應該是長姐顧溪。”
眾人皆是一愣,不明白顧錦年為何突然說出這樣的話。
顧錦年轉頭看向譽王妃,目光堅定。
“我與世子並未拜堂,就不算禮成。”
她語氣平靜,卻帶著堅決。
“還請王妃撥亂反正,將長姐迎進門。”
譽王妃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嘴唇微微顫抖著,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怎麼也沒想到,顧錦年竟然會在這種場合說出這樣的話。
這分明是在打她的臉,也是在打整個譽王府的臉。
喜堂之上,一片寂靜。
眾人心思各異,目光在顧錦年和譽王妃之間來回流轉。
顧錦年這丫頭糊塗啊!
被替嫁給病弱世子,已經表明平陽侯府的態度。
譽王府沒有拆穿,也算是默認了這樁婚事。
裴世子身子骨是弱了些,若有朝一日走在顧錦年前面,譽王府也定然不會虧待她。
可現在她與這門親事撇清關係,非但無孃家可依,恐怕整個大淵也無人會娶她。
裴玄聞言,身子微微一僵,轉瞬即逝。
他萬萬沒想到,顧錦年竟敢將替嫁之事,堂而皇之地擺到檯面上來。
顧錦年就不怕平陽侯夫人像十一年前一樣,將她送回寺廟?
裴玄心中冷笑,眼底閃過一絲譏諷。
他以為顧錦年是個聰明人,懂得審時度勢。
卻不想,她竟做出這等自掘墳墓的蠢事!
既然如此,他便順水推舟,借坡下驢。
他臉上恰到好處地浮現出一抹錯愕,隨即難以置信地盯著顧錦年,聲音陡然拔高:
“你說什麼?你不是平陽侯嫡女?”
“平陽侯好大的膽子,竟敢公然藐視皇家威嚴!”
顧錦年對裴玄的裝腔作勢視若無睹,臉上不見半分懼色,語氣輕描淡寫:
“我名義上是侯夫人的嫡次女,實則,是姨娘所出。”
“正因臣女不敢藐視皇家威嚴,察覺此事有異,便立即稟報,所幸尚未鑄成大錯。”
“世子爺,此刻前往平陽侯府迎娶長姐,為時未晚。”
此言一齣,滿堂譁然,倒吸涼氣之聲此起彼伏。
庶女能寄養在主母名下,已是天大的恩典,自然不會再認自己的生母。
顧錦年卻反其道而行之,竟將自己的庶女身份公之於眾。
這大淵,難道就沒有她在意的人了嗎?
裴玄薄唇緊抿成一條直線,眼底寒意森然,此刻真想拔了顧錦年的舌頭。
一切風波皆因她而起,可她字字句句卻讓人無從辯駁。
今日御史臺的言官悉數到場。
他若敢有半分行差踏錯,恐怕明日朝堂之上,彈劾譽王府的奏摺便會如雪片般飛來。
以權壓人,強迫官員之女——這等罪名,他擔不起,譽王府更擔不起。
裴昱珩看熱鬧不嫌事大,悠然接過顧錦年的話茬。
“顧小姐此話有理,既然還未拜堂,世子不如現在就去把正主接過來。”他搖著手中摺扇,桃花眼微眯,語氣雲淡風輕。
“這平陽侯府也真是的,這麼大的事情,怎麼就把新娘弄錯了?”
在場眾人心知肚明,平陽侯嫡女顯然不願嫁給裴玄這個病弱世子。
九皇子一句“新娘弄錯了”,便無人再敢多言半句。
裴昱珩話鋒一轉,眼神在顧錦年臉上掃過,最後意味深長地落在裴玄臉上,“要不要皇叔出面,去將平陽侯嫡長女接來?”
裴昱珩的話音未落,御史大夫曹坤便跟著附和,覺得九殿下所言極是。
隨即,御史臺眾人也紛紛點頭稱是,一時間,堂上附和聲此起彼伏。
裴玄的臉都快氣綠了!
拳頭在袖中攥得咯咯作響,卻不得不強壓下心頭的怒火,硬生生擠出一絲笑意。
他微微躬身,語氣恭敬,卻隱隱帶著幾分咬牙切齒的意味:“多謝九皇叔為玄兒著想,這等小事便不勞煩九皇叔費心了。”
裴玄心中暗恨,卻不得不維持表面的恭敬。
畢竟,九皇叔的身份擺在那裡,他再不甘,也只能暫時嚥下這口氣。
若不是他敢肯定九皇叔與顧錦年今日是初次見面。
他幾乎要懷疑這兩人是串通好了來給他難堪的。
他張了張嘴,卻不知該如何回應,喉嚨像是被什麼堵住一般,發不出聲音。
顧錦年毫不掩飾眼中的嘲諷,哪裡還有剛才那膽怯,顫抖的模樣。
裴昱珩真是好樣的。
專捅人家肺管子。
若是按原計劃,自己被捉姦當場,裴玄還能理直氣壯地去平陽侯府將顧溪接過來。
可如今。
顧錦年將自己摘得乾乾淨淨。
裴玄再想接顧溪過門,恐怕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沒有那個本事。
顧錦年怎麼可能讓顧溪嫁入譽王府,享受榮華富貴,還有人庇佑?
仇人,就要放在眼前玩兒才更有意思。
更何況,平陽侯可不是好拿捏的軟柿子。
他手握皇城司兵馬大權。
一個靠祖母撐腰的世子,哪裡得罪得起?
今日之事一過,裴玄不僅會恨自己,恐怕他最恨的,是顧溪才對。
畢竟,這一切皆因她而起。
譽王妃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兒子被人如此奚落?
她死死盯著顧錦年,眼中怒火熊熊,恨不得將她生吞活剝,飲血啖肉。
她下意識地轉頭,想要向莊定皇后求助,卻對上一雙冰冷而警告的眼神。
那眼神如刀鋒般銳利,瞬間將她所有的話都堵在了喉嚨裡。
譽王妃心中一片茫然,不明白為何會如此。
玄兒不是皇后最寵愛的孫子嗎?
她怎麼能眼睜睜看著他受此奇恥大辱,卻無動於衷?
莊定皇后左手輕捻佛珠,眼皮微抬,目光淡然如水。
她優雅地抬起右手,搭在身旁嬤嬤的腕上,動作從容。
“既然平陽侯不願承認這門親事,退了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