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的出院單在陽光下泛著刺眼的白,像一塊被漂白過度的骨頭。林夕機械地簽下名字,注意到自己的筆跡比以往更加潦草無力,彷彿連手指都在抗拒回到那個所謂的”家”。手腕上的紗布已經拆除,留下一道淡粉色的疤痕,像一條小小的蜈蚣,蜿蜒爬行在她蒼白的皮膚上。她下意識用另一隻手蓋住它,彷彿這樣就能遮住那段不堪的記憶。
“記得按時塗藥。”護士把一支藥膏塞進她的書包側袋,那是個面容疲憊的中年女性,眼下掛著兩輪青黑色的陰影。她的手指在林夕的書包帶上停頓了一下,”傷口癒合得不錯,但…”
但心裡的傷呢?林夕在心裡默默接完這句話。她點點頭,把藥膏和那些未說出口的話一起塞進了書包最裡層,那裡還躺著一把生鏽的美工刀和半包皺巴巴的紙巾。
走出醫院大門時,初夏的陽光像熔化的黃金般傾瀉而下,刺得她眯起眼睛。父親的車就停在路邊,發動機不耐煩地轟鳴著。後座上堆滿了給弟弟買的籃球鞋和新款遊戲機,她不得不把那些昂貴的包裝盒推到一邊,才能勉強擠出一個座位。
家裡的氣氛比醫院還要沉悶。推開門時,玄關的穿衣鏡映出她單薄的身影——校服鬆鬆垮垮地掛在肩上,像套在一個衣架上。父親看到她時只是從報紙上方投來一瞥,鼻腔裡擠出一聲意味不明的冷哼。廚房裡傳來母親刻意提高的嗓音:”小寶,媽媽給你燉了蟲草雞湯,對提高記憶力最好了!”那聲音甜得發膩,與平日裡的冷言冷語判若兩人。
她的房間保持著原樣——或者說,保持著那個噩夢般的原樣。被撕碎的畫作還散落在角落,像一群死去的蝴蝶;沾著腳印的校服堆在椅子上,領口處還留著那天被蘇媛揪扯時崩掉的紐扣。書桌上的課本保持著被掀翻時的姿態,其中一頁上還留著乾涸的可樂漬,像一塊醜陋的傷疤。
林夕輕輕關上門,老舊的門鎖發出病弱的咔噠聲。她跪下來,從床底下拖出一個蒙塵的紙箱,動作小心得像在拆除炸彈。箱子裡是她偷偷藏起來的素描本和奶奶留下的彩鉛——那盒三十六色的馬可牌彩鉛,是奶奶用三個月撿廢品的錢買的生日禮物。
她盤腿坐在地板上,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在地板上畫出一道金色的細線。素描本翻到新的一頁,鉛筆在紙上劃出第一道線,輕微的沙沙聲在寂靜的房間裡格外清晰。一道線,又一道線,漸漸勾勒出一雙眼睛——不是蘇媛那雙總是盛滿惡意的杏眼,不是父母冷漠得像玻璃珠般的眼睛,而是奶奶臨終時那雙渾濁卻溫柔的眼睛。那眼睛周圍佈滿皺紋,像陽光的射線,即使在病榻上也永遠含著笑。
“夕夕?”母親的聲音突然刺破寧靜,伴隨著不耐煩的敲門聲,”吃飯了。”
鉛筆尖在紙上頓住,留下一團突兀的黑點。林夕合上素描本,指尖撫過封面上的凹痕——那是去年弟弟用圓規扎出來的。從出院到現在,這是她說的第一句話,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我不餓。”
門外沉默了幾秒,隨後腳步聲漸漸遠去,伴隨著母親刻意提高的抱怨:”不吃拉倒,省得浪費糧食。”樓下隨即響起弟弟大聲喝湯的聲音和父親詢問考試成績的對話,溫暖得像個正常的家庭——如果忽略樓上這個多餘的女兒的話。
林夕重新打開素描本,繼續畫那雙眼睛。這一次,她在眼角添了一滴淚,但嘴角卻畫上了微笑的弧度。就像奶奶常說的那句話:”眼淚要笑著流,這樣欺負你的人就不知道他們真的傷害到你了。”
週末的社區活動中心比學校讓人安心。林夕站在紅磚建築前,仰頭望著二樓那排落地窗,陽光透過玻璃折射出七彩的光暈。她下意識摸了摸手腕上的疤痕,那裡已經不再疼痛,但粉色的痕跡依然清晰可見。
推開畫室的門,撲面而來的是松節油和顏料混合的獨特氣味。二十幾張畫架整齊排列,幾個學生正在專注地塗抹畫布。陽光透過落地窗斜斜地灑進來,給每張畫架鍍上金邊,連空氣中漂浮的灰塵都變成了金色的微粒。
“你來了。”張教授從一幅未完成的油畫後面探出頭來,斑白的鬢角上沾著一抹鈷藍色顏料。他放下調色板,朝林夕招手,”過來,介紹兩位朋友給你認識。”
林夕攥著書包帶的手指微微發緊。自從出院後,這是她第一次主動參加校外活動。
“這位是李老師,我的老同學。”張教授指向身旁一位扎著低馬尾的中年女性,”這位就是我和你說過的林夕。”
李老師眼角的笑紋立刻舒展開來,像是用畫筆精心勾勒出的溫暖線條。她身後坐著個穿鵝黃色毛衣的女孩,正專注地在畫布上塗抹著什麼。女孩膝蓋上放著木質調色板,輪椅的金屬扶手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像一件現代藝術品。
“這是楊柳,我們畫室最有天賦的學生。”李老師的語氣裡帶著不加掩飾的驕傲,彷彿在介紹自己的女兒,”楊柳,這是林夕。”
輪椅上的女孩抬起頭,林夕這才注意到她的右眼有些渾濁,像是蒙著一層薄霧。她的左腿以一種不自然的角度彎曲著,被一條淺灰色毯子半遮半掩。
“車禍,”楊柳似乎看穿了林夕的猶豫,語氣輕鬆得像在討論今天的天氣,”三年前的事了。不過沒關係,”她晃了晃右手——那隻手只有三根完整的手指,”它讓我更專心畫畫了。”
林夕不知該如何回應,只能點點頭。楊柳卻已經轉動輪椅,為她騰出旁邊的位置。”來,坐這兒。張教授說你素描很棒。”
第一堂課的主題是”光影”。李老師在畫室中央擺了一組靜物——一個陶罐、幾個蘋果和一匹殘缺的木馬,陽光從側面的窗戶照進來,在物體表面投下錯綜複雜的陰影。
“今天我們要捕捉的不是物體的形狀,而是光如何塑造它們。”李老師的聲音溫和而有力,”最深的陰影裡往往藏著最亮的光。”
林夕拿起炭筆,卻遲遲無法下筆。她的目光不自覺地飄向楊柳。女孩用殘缺的右手握著畫筆,靈巧地在調色板上調配出夕陽的漸變色彩——從橙紅到淡紫,再到深邃的藍,每一筆都精準得令人驚歎。
“你手腕上的疤,”楊柳突然小聲說道,眼睛依然盯著自己的畫布,”很適合畫進今天的作品裡。”
林夕愣住了,炭筆在素描紙上戳出一個黑點。她下意識用左手蓋住右腕,那裡的疤痕在陽光下呈現出半透明的粉色。
“傷痕是最真實的光影。”楊柳的筆尖輕輕點在自己的殘腿上,毯子滑落,露出佈滿手術疤痕的膝蓋,”我所有的畫裡都有它。”她轉動輪椅,從揹包裡取出一本速寫本,翻開其中一頁——那上面畫著一雙殘缺的手捧著一束光,光線從指縫間漏出,照亮了整個畫面。
林夕的喉嚨發緊。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手腕,那道疤痕在陽光下確實像一道獨特的光紋,記錄著她生命中的某個重要時刻。
“試試看,”楊柳遞給她一支赭紅色的彩鉛,”把你的傷疤畫成日出時的第一縷陽光。”
林夕接過彩鉛,筆尖懸在紙面上方微微顫抖。她想起奶奶說過,傷口結痂後會變成保護我們的盔甲。筆尖終於落下,粉色的疤痕在素描紙上漸漸變成了一道晨曦,照亮了她畫中的整個山谷。隨著線條的延伸,那道傷疤不再是她想要隱藏的恥辱,而變成了畫作中最動人的部分——它撕裂了黑暗,帶來了光明。
“很美。”楊柳不知何時已經轉過來看著她作畫,渾濁的右眼裡映著林夕畫中的晨光,”你知道嗎?在日本金繕藝術中,破碎的陶器會用金粉來修補。他們認為,修復後的裂痕不是缺陷,而是物件歷史的一部分,讓它變得更獨特、更珍貴。”
李老師悄悄走到她們身後,看著兩幅並排的畫作——一幅是楊柳筆下被光線穿透的殘破身軀,一幅是林夕畫中由傷疤化成的晨曦。她輕輕拍了拍兩個女孩的肩膀,沒有說話,但眼角的笑紋更深了。
下課鈴響起時,林夕驚訝地發現自己已經連續畫了兩個小時,完全忘記了時間。陽光已經移到了畫室的另一端,她的畫作上籠罩著一層柔和的陰影,只有那道”傷疤化成的光”依然明亮。
“下週六還來嗎?”楊柳一邊收拾畫具一邊問,殘缺的手指靈活地擰緊顏料管的蓋子。
林夕點點頭,這一次她沒有猶豫:”來。”
回家的路上,夕陽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林夕抬起手腕,看著那道在夕照中泛著金光的疤痕。它不再是她想要隱藏的恥辱,而變成了某種證明——證明她承受過黑暗,卻依然能夠創造光明。
推開家門時,母親正在廚房切菜,頭也不抬地問:”去哪了這麼晚?”
“畫畫。”林夕回答,聲音比平時堅定了些。她走進自己的房間,輕輕關上門,從書包裡取出那幅畫,小心地貼在床頭。月光透過窗戶照進來,畫中的那道”傷疤之光”似乎在黑暗中微微發亮,像是一個溫柔的承諾。
窗外,初夏的晚風吹動梧桐樹的葉子,發出沙沙的響聲,像是無數雙手在輕輕鼓掌。
凌晨一點十七分,手機屏幕的藍光在林夕臉上投下詭異的陰影。周毅的消息突然彈出,像一把刀劃破夜的寂靜:[視頻發出去了]
林夕的手指懸在屏幕上方几秒鐘,才點開那個鏈接。緩衝圖標轉了兩圈,蘇媛那張熟悉的臉突然跳出來,在手機光線下顯得格外猙獰。視頻拍攝地點顯然是學校廁所,瓷磚牆壁在鏡頭裡泛著冷光。
“把她的頭按進馬桶,”蘇媛指揮著跟班的兩個女生,聲音甜得像摻了毒藥的蜜糖,”讓她記住得罪我的下場。”畫面晃動了幾下,一個瘦小的身影被粗暴地拖到馬桶前,校服領子被扯得變形。林夕認出了那個背影——是班上的李小雨,上學期剛轉來的插班生。
視頻發佈於三小時前,轉發量已經過千。評論區炸開了鍋,憤怒的留言不斷刷新:
“這是哪所學校?太可怕了!必須曝光!”
“人肉這個霸凌者!讓她也嚐嚐被欺負的滋味!”
“學校不管嗎?教育局電話多少?”
“那個被欺負的女生現在怎麼樣了?有人知道嗎?”
林夕的手指懸在”轉發”按鈕上方,指節因用力而發白。她應該感到痛快——蘇媛終於要為自己的惡行付出代價了。但胸口卻湧上一陣莫名的空虛,像有人在她心裡挖了個洞。她關掉手機,黑暗重新籠罩了房間。
書桌上,未完成的畫作在月光下泛著微光。那是楊柳建議她畫的主題——一個背對觀眾的少女,背後的傷痕化作翅膀。林夕拿起畫筆,蘸了一點銀白色的顏料,在”翅膀”的末端輕輕勾勒。每一筆都像是在撫摸自己的傷疤。
第二天清晨,視頻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周毅發來新消息:[蘇家找了公關公司,全網刪帖][副校長找我”談話”了,說我傳播不實視頻影響學校聲譽]
教室裡瀰漫著一種詭異的氛圍。蘇媛的位置空著,但她的書包還掛在椅背上,彷彿主人只是暫時離開。同學們三三兩兩交頭接耳,不時有人偷瞄林夕的方向,但沒人敢和她說話。曾經跟著蘇媛欺負她的幾個女生今天格外安靜,像一群被拔了毒牙的蛇。
課間操時間,周毅悄悄塞給她一個U盤,金屬外殼冰涼刺骨。”備份。”他壓低聲音說,眼鏡片後的眼睛閃爍著警惕的光,”我做了三份,存在不同地方。”
林夕把U盤攥在手心,堅硬的邊緣硌得皮膚生疼。她想起昨天視頻裡李小雨被按進馬桶時濺起的水花,想起自己曾經也站在那個位置,只不過當時沒人拍下視頻,也沒人為她發聲。
放學路上,梧桐樹的影子被夕陽拉得很長。林夕數著地上的磚塊走,第一百零七塊磚總是缺一個角,這是她三個月前發現的。今天走到第九十三塊時,一輛黑色轎車無聲地滑到她身邊,輪胎碾過落葉發出細碎的聲響。
車窗降下,露出蘇媛父親那張保養得當的臉。他穿著筆挺的西裝,領帶夾上鑲著一顆小小的鑽石,在夕陽下閃著冷光。
“林同學,”他的聲音像塗了蜜的刀,刻意放軟的語調讓人頭皮發麻,”聽說你最近在學畫畫?我認識美院的幾位教授…”
林夕的指甲陷進掌心,蝴蝶玉墜突然變得滾燙,隔著校服都能感受到它的溫度。她想起上週畫室裡,楊柳用殘缺的手畫出的那幅《破繭》——一隻殘缺的蝴蝶從碎裂的繭中掙扎而出,翅膀上的裂痕用金粉勾勒。
“視頻的事,到此為止。”蘇父遞來一個乳白色信封,邊緣燙著金線,”這裡有兩萬塊,足夠你買最好的畫具。”他的手腕上露出一塊價值不菲的手錶,錶盤上的鑽石刻度刺得林夕眼睛發疼。
陽光突然變得很刺眼。林夕想起醫院病床上母親數錢的樣子,那些粉紅色的紙幣在她指尖翻飛的樣子像一群嗜血的蝴蝶;想起父親接過蘇家信封時的笑容,嘴角扯出的弧度像是被人用鉤子吊起來的。
風突然停了,連梧桐葉都靜止不動。林夕慢慢抬起手——然後讓那個燙金信封掉在了地上。它落地的聲音很輕,卻像一塊石頭砸進死水。
“我的畫,”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陌生得像是別人在說話,”很貴的。”
蘇父的表情凝固了一秒,隨即又掛上那副商業微笑:”價錢可以商量…”
“你女兒毀掉的東西,”林夕打斷他,蝴蝶玉墜燙得像一塊火炭,”多少錢都買不回來。”
遠處傳來放學的鈴聲,驚起一群麻雀。蘇父的笑容終於出現了裂痕,他慢慢升上車窗,黑色的玻璃像幕布一樣遮住了他陰沉的臉。轎車無聲地滑走,只留下那個信封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林夕彎腰撿起信封,指尖觸到裡面的硬物——除了錢,還有一張名片。她抽出那張燙金名片,名片背面用鋼筆寫著一行小字:”聰明人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風又起來了,吹得梧桐葉沙沙作響。林夕把名片撕成兩半,再撕成四半,直到它變成一堆無法辨認的碎片。她鬆開手,紙屑像一群白色蝴蝶隨風飄散。
書包裡的U盤沉甸甸的,像一顆等待引爆的炸彈。林夕摸了摸胸前的玉墜,現在它不再發燙,而是散發著溫和的熱度,像奶奶的手掌。她轉身走向社區活動中心的方向,腳步越來越快,最後幾乎跑了起來。
週末的畫室瀰漫著松節油和丙烯顏料混合的氣息。陽光透過落地窗灑進來,將木質畫架鍍上一層金邊。楊柳的輪椅停在畫室中央,她正專注地用殘缺的右手完成一幅新作品。畫筆在她靈活的三根手指間舞動,像一隻受傷卻依然優雅的鳥。
林夕輕手輕腳地走近,生怕打擾這神聖的創作時刻。當她看清畫布上的內容時,呼吸不由一滯——畫中是兩個女孩,一個坐著輪椅,一個手腕帶著明顯的疤痕,她們背靠背坐著,傷痕與殘缺相連,化作一雙巨大的、色彩斑斕的翅膀。
“這叫《傷痕之翼》,”楊柳頭也不回地說,聲音裡帶著掩飾不住的得意,”下個月全市青少年畫展,我們一起參賽吧。”她轉動輪椅,左腿上的毯子滑落一角,露出那些手術留下的、蜈蚣般的疤痕。
林夕凝視著畫布,喉嚨發緊。畫中那個手腕帶疤的女孩側臉如此熟悉,分明就是她自己,但眼神卻陌生得驚人——那裡面沒有恐懼,沒有自卑,只有一種近乎神性的平靜。陽光照在畫布上,那些傷痕化成的翅膀閃爍著珍珠母般的光澤,彷彿隨時會帶著兩個女孩飛起來。
突然,一股強烈的衝動攫住了林夕。她抓起一支細頭畫筆,蘸滿鮮紅的顏料,在畫面右下角添了一小筆——一隻被金色火焰包圍的蝴蝶,翅膀邊緣呈現出燃燒的痕跡,卻依然倔強地飛舞著。
“這是…”楊柳湊近畫布,渾濁的右眼映著那抹刺目的紅。
“復仇女神。”林夕輕聲說,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她想起那天黑色轎車裡蘇父陰沉的臉,想起視頻中李小雨被按進馬桶的畫面,想起自己手腕上已經褪成淡粉色的疤痕。畫筆在她手中微微顫抖,紅色顏料滴落在畫布邊緣,像一滴血。
“好一個復仇女神。”一個蒼老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張教授不知何時站在了她們身後,白髮在陽光下像一團蓬鬆的雲。老人拄著柺杖,彎腰審視著那幅畫,皺紋縱橫的臉上浮現出複雜的表情。他看了看畫,又看了看林夕,突然從磨損的公文包裡取出一份文件。
“中央美術學院預科班的申請材料。”張教授的聲音有些發顫,”截止日期是下個月。”
林夕震驚地抬頭,中央高美——那是所有藝術生夢寐以求的殿堂。她下意識搖頭:”我怎麼可能…”
“你奶奶臨終前聯繫過我,”張教授打斷她,”她說,一定要讓你的畫飛到最高最遠的地方。”
畫室裡突然安靜得能聽見窗外梧桐葉的沙沙聲。楊柳輕輕握住林夕的手腕,指尖正好按在那道疤痕上。”去吧,”她說,”帶著我們的《傷痕之翼》一起。”
就在這時,一陣微風拂過,畫室的門被輕輕吹開。林夕抬頭望去,窗外的梧桐樹上,一隻藍黑相間的蝴蝶正從繭中掙脫。它溼漉漉的翅膀在陽光下緩緩舒展,鱗片折射出彩虹般的光芒。這場景與她畫中那隻火焰蝴蝶形成了奇妙的呼應——一個新生,一個涅槃。
林夕不自覺地摸上自己的手腕,那裡的疤痕不再刺痛,反而微微發燙,彷彿皮下的血管裡流淌的不再是血液,而是液態的陽光。她突然明白了楊柳畫中那對翅膀的含義——傷痕從來不是終點,而是另一種飛翔的開始。
“我有個條件,”林夕轉向楊柳,聲音比任何時候都堅定,”《傷痕之翼》必須署我們兩個人的名字。”
楊柳愣了一下,殘缺的右手無意識地摩挲著輪椅扶手。她剛要開口,李老師匆匆走進畫室,手裡舉著一封快遞:”楊柳,你的作品入選亞洲青年藝術家展了!東京!”
楊柳的嘴唇顫抖起來,渾濁的右眼泛起水光。林夕蹲下身,輕輕抱住她。兩個女孩的心跳通過相觸的身體傳遞著,像兩隻終於找到彼此的受傷小鳥。
三個人的笑聲驚飛了窗外那隻剛剛破繭的蝴蝶。它振翅飛向藍天,翅膀上的水珠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像一顆顆墜落的鑽石。林夕望著它遠去的身影,突然想起奶奶臨終時沒說完的那句話——”這世界欠你的,都會變成你翅膀下的風。”
她拿起畫筆,在《傷痕之翼》的角落鄭重簽下兩個名字:林夕、楊柳。兩個名字相互依偎,就像畫中那兩個背靠背的女孩,她們的傷痕在畫布上交織成翅膀,準備帶著她們飛越所有黑暗的過往。
窗外的梧桐樹沙沙作響,彷彿在鼓掌。林夕知道,從今天起,她不再是被困在繭中的毛毛蟲,也不再是燃燒的復仇女神——她將成為那隻破繭而出的蝴蝶,帶著傷痕賦予她的力量,飛向更廣闊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