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第三節課間,教室裡的嘈雜聲像往常一樣此起彼伏。林夕正低頭整理上節課的數學筆記,鉛筆在紙上沙沙作響。窗外的陽光透過玻璃照在她的筆記本上,那些工整的公式和圖形像是被鍍上了一層金邊。
突然,一聲尖銳的哭喊劃破了教室的喧囂。
“我的手錶不見了!爸爸從瑞士帶回來的那塊!”
林夕的鉛筆尖啪地斷了。她抬起頭,看見蘇媛站在教室中央,精緻的臉蛋漲得通紅,塗著睫毛膏的眼睛裡蓄滿了淚水——至少表面看起來是這樣。她的手腕上空空如也,那裡平時總是戴著一塊鑲鑽的卡地亞手錶,據說是她十五歲生日時父親送的禮物。
教室裡的議論聲漸漸低了下去。林夕感覺無數道目光像聚光燈一樣齊刷刷地聚焦在自己身上,那種被鎖定的感覺讓她後背一陣發涼。她茫然地環顧四周,不明白為什麼大家都看著自己。
直到蘇媛紅著眼睛,如同一頭憤怒的小獸般衝到她的課桌前,而那兩個跟班則一左一右,宛如兩尊門神般立在她兩側,林夕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肯定是你偷的!”蘇媛塗著粉色指甲油的手指幾乎戳到林夕的鼻尖,指甲上閃亮的水鑽在陽光下刺得人眼睛發疼,”早上體育課只有你沒去,留在教室!”
林夕手中的筆記本啪嗒一聲掉在地上。她確實因為生理期而請假留在教室,但是……
“我沒拿。”她的聲音輕如蚊蠅,卻又堅定如磐石。這三個字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搜她書包!”一個跟班提議道,聲音裡帶著惡意的興奮。
還沒等林夕反應過來,蘇媛已經如餓虎撲食般抓起她的書包——那個奶奶用撿廢品的錢給她買的、已經掉皮的藍色書包。拉鍊被粗暴地拉開,裡面的東西像瀑布一樣傾瀉而出:破舊的文具、泛黃的課本、奶奶留下的鐵皮鉛筆盒……還有那個裝著千紙鶴的小玻璃瓶,砸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同學們迅速圍成一圈,有人甚至吹起了口哨,彷彿在看一場精彩的表演。林夕蹲下身想撿起散落的東西,卻被一個跟班故意踩住了鉛筆盒。鐵皮盒子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上面奶奶貼的小花貼紙被鞋底碾得粉碎。
“看這個!”另一個跟班突然從書包夾層掏出個亮閃閃的東西——正是那塊鑲鑽的卡地亞手錶,錶盤在陽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芒。
林夕的呼吸停滯了一秒。她確信自己從未碰過這塊表,更不可能把它放進自己的書包。但手錶確實從她的書包裡被找了出來,這個事實像一記重拳擊中她的胃部。
“班主任來了!”有人喊道。
人群自動分開一條路。老王皺著眉頭走進來,目光在地上的狼藉和那塊手錶之間來回掃視。他的眉頭皺成”川”字,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
辦公室空調開得很足,林夕卻出了一身冷汗。冷風從通風口吹來,凍得她手指發僵。她盯著辦公桌上那塊手錶,錶盤上的鑽石像無數只嘲弄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回望著她。
“林夕,你有什麼要解釋的?”老王的聲音很平靜,但林夕能聽出其中隱藏的不耐煩。上週教育局領導來視察時,就是這位王老師鞍前馬後地陪著蘇媛父親參觀校園。
“老師,手錶不是我拿的。”林夕死死攥著校服下襬,布料在她掌心皺成一團,”我不知道它為什麼在我書包裡。”
蘇媛在一旁抽泣,聲音拿捏得恰到好處:”王老師,這表值三萬多,夠立案了吧?”她抹了抹並不存在的眼淚,”我爸說這種金額可以報警處理……”
老王的表情明顯動搖了。他摘下眼鏡,用衣角擦了擦,這個動作他緊張時總會做。林夕知道他在權衡——一邊是一個無足輕重的轉校生,一邊是教育局領導的千金。
“林夕,寫份檢討吧。”老王最終嘆氣,聲音裡帶著幾分無奈,”蘇媛,看在我的面子上,這次就不通知家長了。”
林夕猛地抬頭,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張了張嘴,想爭辯,卻看見老王迴避的眼神。這位平時以公正著稱的班主任,此刻正盯著辦公桌上的盆栽,彷彿那裡有什麼特別吸引他的東西。
辦公室外,透過百葉窗的縫隙,林夕捕捉到蘇媛轉瞬即逝的得意笑容。那笑容像毒蛇吐信,一閃而過,卻足以讓人毛骨悚然。
“老師,”林夕的聲音突然變得異常清晰,”如果我寫了這份檢討,就等於承認自己偷了東西。”
老王愣了一下,顯然沒料到這個平時沉默寡言的學生會反駁。他推了推眼鏡:”這個……”
“我可以寫檢討,”林夕繼續說,聲音平靜得可怕,”但請您先回答我一個問題——”她指向那塊手錶,”您確定要包庇真正的偷竊者嗎?”
辦公室裡的空氣瞬間凝固。老王的臉色變得煞白,而門外傳來一陣窸窣聲——不知道有多少學生在偷聽這場對話。
林夕摸向胸口的玉墜,那裡傳來一陣溫熱。她突然明白了奶奶留給她的不僅是一塊玉,更是一份勇氣——面對不公時挺身而出的勇氣。無論結果如何,至少她不再選擇沉默。
放學的鈴聲響起時,林夕故意慢吞吞地收拾書包。她把鉛筆一支支放回鐵皮鉛筆盒——儘管盒蓋已經被踩變形,奶奶貼的小花貼紙也碎得不成樣子。教室裡的人漸漸走光,最後只剩下她一個人。陽光透過西邊的窗戶斜射進來,將整個教室染成血色。
林夕摸了摸紅腫的左臉,那是上午蘇媛的”傑作”。班主任老王最終沒有讓她寫檢討,但也沒還她清白,只是含糊地說”這件事到此為止”。她知道,這種模稜兩可的態度只會讓蘇媛更加肆無忌憚。
走出校門時,林夕刻意繞了遠路。平時走的那條小巷太安靜,太適合埋伏。她選擇走大路,雖然要多花二十分鐘,但至少人多。夕陽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像一條黑色的傷痕拖在身後。
路過廢棄建築工地時,林夕加快了腳步。這片工地已經停工半年,圍擋的鐵皮千瘡百孔,裡面堆滿了水泥管和鋼筋。就在她即將走過最後一個缺口時,三個影子從裡面閃了出來,攔住了她的去路。
“這麼著急回家啊?”蘇媛甜膩的聲音像摻了蜜的毒藥。
林夕的血液瞬間凝固。蘇媛把玩著那塊卡地亞手錶,錶帶在她塗著粉色指甲油的手指上轉著圈,鑽石在夕陽下折射出刺眼的光芒。
“知道嗎?”蘇媛向前一步,身上濃郁的香水味燻得林夕想吐,”我爸說這種案子就算報警,也只會當成學生糾紛處理。”她歪著頭,露出一個天真無邪的笑容,”最多批評教育一下,連檔案都不會留哦。”
林夕後退一步,後背抵上冰冷的磚牆。她認出另外兩個女生是校籃球隊的主力,胳膊比她大腿還粗,正不懷好意地捏著拳頭。
“你們要幹什麼…”林夕的聲音乾澀得不像自己的。她的手悄悄摸向胸口的玉墜,那裡傳來異常的溫熱。
第一個巴掌來得猝不及防。蘇媛戴著戒指的手狠狠扇在她右臉上,戒指劃破了皮膚,火辣辣的疼。林夕耳邊嗡的一聲,嘴裡泛起鐵鏽味。她踉蹌著扶住牆壁,還沒站穩,腹部就捱了重重一拳。
“嘔——”林夕彎下腰乾嘔,胃液灼燒著喉嚨。頭髮突然被揪住,粗暴地拽起來,她被迫仰頭看著蘇媛近在咫尺的臉——那張精緻的臉蛋因為興奮而扭曲,眼睛裡閃爍著殘忍的光芒。
“窮鬼就該有窮鬼的樣子。”蘇媛的聲音忽遠忽近,像是隔著一層毛玻璃,”再敢勾引周毅,下次就不是這麼簡單了。”
疼痛開始變得模糊而遙遠。林夕感覺自己在往下沉,像跌入一池粘稠的黑水。拳頭和腳尖落在身上,卻彷彿隔著一層厚厚的棉花。她數著這些痛楚,像數著奶奶教她折的紙鶴。一隻,兩隻,三隻…
林夕像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氣一般,拖著沉重的腳步緩緩地走到家門口。當她推開那扇門時,玄關處的燈光雖然亮著,但屋子裡卻靜悄悄的,沒有一絲人氣。
她有氣無力地走到茶几前,看到上面留著一張字條,上面寫著:“去金悅酒店參加小耀的升學宴,冰箱裡有剩飯。”
林夕的目光緩緩移到字條旁邊,那裡放著一把鑰匙,應該是媽媽出門時留下的。她默默地拿起鑰匙,然後轉身走進浴室。
浴室裡的鏡子清晰地映出了她的模樣,林夕被鏡子裡的自己嚇了一跳。只見她的左眼腫得幾乎睜不開,嘴角還結著血痂,原本潔白的校服上也佈滿了髒兮兮的鞋印。
林夕呆呆地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彷彿那是一個完全陌生的人。她的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手指緊緊地抓住衣角,想要把衣服脫下來。
當她脫下衣服時,身上的淤青毫無保留地展現在她眼前。那些淤青在她蒼白的皮膚上顯得格外刺眼,就像是一幅詭異的抽象畫。
林夕機械地走進淋浴間,打開噴頭,讓熱水淋在自己身上。然而,當熱水與傷口接觸的瞬間,一股尖銳的疼痛襲來,讓她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她緊緊地咬著手背,不讓自己哭出聲來。淚水在眼眶裡打轉,但她強忍著不讓它們流下來。那塊玉墜在水汽中泛著幽幽的光,彷彿在安慰著她。
“這世界欠你的,終會以另一種方式償還。”奶奶的聲音突然在林夕的耳邊響起,她的身體猛地一顫。
林夕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她繼續沖洗著身體,試圖洗去身上的汙垢和疲憊。
然而,洗到一半的時候,熱水突然變涼了。林夕愣了幾秒才反應過來,應該是弟弟回來了,正在用廚房的熱水器。
“姐!給我熱杯牛奶!”林耀在門外大聲喊道。
林夕緩緩地伸出手,關掉了花灑,那水流的聲音戛然而止。然而,她的手卻並沒有停止顫抖,彷彿被一種無形的力量所控制。這種顫抖並不是因為恐懼,而是一種陌生而滾燙的情緒在她的血管裡洶湧奔騰。
她慢慢地擦乾身體,水珠從她的肌膚上滑落,滴落在地上,發出細微的聲響。她對著鏡子,仔細地整理著自己的頭髮,將它們梳理得柔順光滑。然後,她的目光落在了抽屜的深處,那裡藏著一把美工刀。
她輕輕地打開抽屜,手指摸索著找到了那把美工刀。當她將刀片推出來時,發出了一聲很輕的聲音,就像是一聲嘆息。這聲音在寂靜的深夜裡顯得格外清晰。
深夜,父母帶著醉意回到家中。他們的腳步聲和低語聲在走廊裡迴盪,但林夕早已躺在床上,緊閉雙眼,彷彿已經入睡。然而,實際上她一直都清醒著,聽著父親誇讚弟弟給家裡長臉,聽著母親討論該送什麼禮物給新班主任。
月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灑在地板上,形成了一道銀線。林夕靜靜地看著那道銀線,感受著月光的清冷。然後,她輕輕地起身,小心翼翼地從床底拖出了一個裝滿紙鶴的玻璃罐。
奶奶曾經告訴過她,只要折滿一千隻紙鶴,就能夠實現一個願望。林夕一直相信著這個傳說,所以她每天都會折幾隻紙鶴,放進這個玻璃罐裡。現在,這個玻璃罐已經快要裝滿了。
她取出最後一張彩紙,手指靈活地摺疊著。這隻紙鶴比以往的任何一隻都要更加鋒利,因為她用美工刀將翅膀的邊緣修剪得薄如蟬翼。
當第一千零一隻紙鶴完成時,林夕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她輕輕地將這隻紙鶴放在窗臺上,彷彿它是一件無比珍貴的寶物,稍有不慎就會破碎。月光如水,靜靜地灑在紙鶴上,給它披上了一層銀輝。紙鶴的影子在牆上搖曳,宛如一隻即將展翅高飛的猛禽,栩栩如生,彷彿下一刻就要破牆而出。
林夕靜靜地凝視著紙鶴,心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情感。她緩緩地伸出手,輕柔地撫摸著紙鶴的翅膀,感受著那薄薄的紙張所傳遞的溫暖。紙鶴在她的觸摸下微微顫動,似乎也在回應她的溫柔。
林夕的目光移到了自己的胸口,那裡掛著一塊溫潤的玉墜。她輕輕地撫摸著玉墜,感受著它的光滑和溫暖。玉墜是奶奶留給她的唯一遺物,每當她感到孤獨和無助時,就會撫摸著玉墜,彷彿能感受到奶奶的陪伴。
突然,林夕的手摸到了枕下的美工刀。那冰冷的觸感讓她心中一緊,她不禁想起了那些曾經的痛苦和傷害。然而,就在這一刻,她心中突然湧起一股明悟——償還,並非是默默等待,而是要親自去討回。
林夕深吸一口氣,緊緊握住美工刀。她看著窗臺上的紙鶴,彷彿看到了自己的決心和勇氣。她知道,這隻紙鶴就像她一樣,一直在等待著展翅高飛的那一刻。而現在,就是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