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会求救的。
宿春生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这一点。
无论是解空大师望向他一手教出来的弟子时复杂的目光，还是宝静大师本人剧烈波动的生命线、与他眉心紧蹙的驳痕，都在向他明晃晃地揭示着事实。
——他分明不想作恶。
“所以……”
宿春生趁着这二人怔愣的间歇，脚尖借地力，猛地起跃，整个身子在空中调了半圈，硬生生地将肖自在的手臂踢落！
再接着，他稳稳落地，笑眯眯地开口。
那笑容分明纯净，却在白发粉瞳的映衬下莫名地透出几分诡异。
“请不要再继续下去……”
孩童裸露在外的脖颈与手臂，正在肉眼可见的崩裂出数道细小的血口。
宿春生懒得给予它们半分注意。
这个时间段的身体还是太脆弱了，远不及他的全盛时期。
好在，对于异能的掌控力没有消退分毫。
“小春生——！你这孩子，荣昌怎么照顾的……”
解空来不及思考这半大孩子如何挡下宝静的全力一击，在与徒弟的对峙中都无波无澜的老头愣是慌了神。
这两年光景，每逢几度世俗年节，荣昌总邀他去孤儿院，美其名曰让孩子们也沾沾庙里的福气。他默许，却每每都觉得这孩子神清气净，虽不修佛法，却有佛性。
可以说，若是没有这次突发的变故，解空大师甚至有将他收为关门弟子的打算。
“听话，孩子，这不是你能掺和进来的场合，快回到荣昌身边去。”
他自己造的孽，自然要他自己来偿。
……
怎么能算是他造的孽呢？宿春生歪了歪脑袋。他已从方才僧人们的讨论中还原出事情的全貌。
“杀……”
咚！
蓦地！肖自在紧跟着的一掌拍在了金钟罩上。
宿春生被解空大师牢牢护着，他身上的功德金光与金钟罩混在一起，晃得人眼晕。
一人心魔缠身，却心向光明。
而另一人，偏偏就动了这恻隐之心。
宿春生抬眼，滑溜地从金钟罩中钻了出来。
随即，他眸光一凛，目光直刺肖自在体内的那些碍眼的血色杂质。
要是归根结底、谁都没错，
那就干脆解决了这祸头！
“解空大师，”
宿春生思量着身体能够承受的最大气力——他对自己的生命线有着几乎完全的掌控权，方才的那一下侧踢，就是通过增强躯体活性造成的效果。
他斟酌着力道，在即将出手的那一刻，扭头朝解空大师笑了笑。
“您信我一回嘛。”
他集中精神，瞧准时机，在解空大师阻拦的那一瞬，将对方的生命线稍稍拨动了一点。
只是这一点，便让宿春生头顶虚汗直冒，显然是消耗极大。
贸然改变他人的生命线本身就是有代价的，更何况是解空大师这样功德深厚之人。
好在效果合乎预期。解空大师的动作与炁如他预想中的一般，停滞了一刻。
簌——
就是这一刻，宿春生将气力集中到左腕与脚踝，足底蹬地借力，骤然掠起！
随即一拳推出，正中肖自在的腹下丹田。
这处离生命线最近，哪怕是隔着层僧袍，并没有直接性的身体接触，也足以让他的能力完全发挥。
宿春生瞳目半合，透出的那点儿缝隙间金芒乍现。
一处……
两处…………
那些血色的裂缝正被他逐步修补、拼合，使得整条生命线慢慢回到最初完整无瑕的模样。
修复的过程比他想象中略微艰难，仿佛血痕被转移到了他的身上，刺眼的鲜血在短短的几秒钟之内便打湿了衣衫。
这是使用的力量与躯体不匹配的结果。
但，总算是修复完成了。
宿春生望向那条浅金色的完整生命线、和肖自在虽然还没完全恢复意识，但已然平复的黑色眼瞳，晃了晃神。
没想到在这个世界第一次毫无顾虑地使用能力……居然是在这种场合。
还没等歇息，他便感觉自己的身体被搂进一个宽广的怀抱。
“小春生！没事儿吧？吓死我了……你要是出点事儿叔可咋办……”
冲上来的荣昌将他紧紧抱在怀里，差点就要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
不光荣昌，就连灵隐寺的僧人们也刚从巨大的震惊中缓过劲儿来。
怎么可能？！
区区一个刚年满七岁的、没有经过任何修行的孩子，
不光解决了这么大个问题，就连足足有数十年道行的十佬都拦不住他？！
再接着则是一阵的后怕。肖自在方才的威势大家都眼见着，要是这孩子出了点什么事，那可就是罪过了。
虽然现在事儿也不小啊！那孩子身上那么多裂口还在渗血呢！
“对了……对！医师呢？有医师吗？！”
荣昌连忙放开宿春生，大声呼喊。好在庙里常年有医师驻留，总算将这孩子安置在了病床上，该疗伤的地方也都绑上了绷带。
早已恢复行动的解空大师同样面色复杂。
他俯下身，摸了摸宿春生柔软的发丝，僧袍沾上的灰泥点还明晃晃地待在上面。
“小家伙，你何苦呢……
老者叹了口气。
“你帮我、帮宝静、也帮灵隐寺挡了一大劫。”
而这场劫难，本应由他来担。
宿春生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好像那些裂口带来的痛楚不存在似的。
他并未言语，只是望向门边的位置。
那里立着个人。
肖自在没敢对上昨天那孩子的目光，只朝着解空大师的方向深深叩首。
“弟子有罪。”
“唉……”
解空大师亲手将他扶起。
“与其内疚，不如想想，怎么补偿一下这孩子。”
佛家讲究周天循环，因果报应。他将肖自在带入门是因，而宝静做的孽也该他来偿，这是果。
没成想，这既定的结局却被一个小家伙打破了。
“你我都欠他太多太多……”
宿春生却主动对上了肖自在的眼。
他依旧维持着面上的笑容，那张稚嫩的面孔上见不着半点怪罪或不耐的情绪。
而一旁的荣昌见他半天不吭声，却突然察觉到了什么。
“欸！不对，小春生！你咋一直没开口呢？出什么事儿了，是不是刚才吓着了……”
宿春生闻言默然，他抬起手，张开嘴，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
他说不出话了。
意料之中。
能力的副作用，虽迟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