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呦，解空大师——真是不好意思，您瞧我，又来叨扰您了不是。”
盘坐在屋内的蒲团上，荣昌笑嘻嘻地拍了拍脑袋，对侧则是位年老的僧人。
慈眉善目，不外如是。
他啜口清茶，才慢悠悠地开了口。
“小荣啊……何来叨扰一说。你能来陪我老头子说说话，便已很好了。”
福利院的地址离灵隐寺不远。
荣昌也算是半个圈里人，虽说自身不是异人，却靠着这股子天生的高情商和韧劲儿，在杭城的圈子里维持着不错的人脉。
就连福利院偶尔也会组织孩子们去灵隐寺的志愿活动，目的之一便也是为灵隐寺输送新鲜血液。
时代好起来了，寺庙门前的弃婴少了，僧人又不娶妻生子，现在的父母也极少愿意送孩子来寺庙出家——除非实在是走投无路。
灵隐寺不像唐门少林，旗下虽有产业却并无武校，因此常年人丁不旺。
僧人们早已习惯于寺里的清静。
“你叫宿春生，是吗？”
在老者看过来时，宿春生弯起眼睛，露出个毫无生疏之意的稚嫩笑颜。
这位解空大师给人的感觉像什么呢……
平静、安宁，状似行将就木的躯体下掩藏着骇人的力量，却从不锋芒外显。
或许，当一个人敬畏万物的时候，他也将被万物所敬佩。
“是。宿春生，见过解空大师。”
“春生啊……这名字好。草木枯荣，自有定时，生于春、殁于冬，生生循回，往复不息……”
解空大师呵呵笑着，和蔼地给宿春生递了盏茶。
宿春生接过茶，朝他道谢，饮茶的间歇不忘听听他二人的谈话。
“嘶，我倒是没想到这孩子的名字还有这样的解读，跟着您可真是长见识了，受教受教。”
荣昌挠了挠头。
“当初啊，捡着这孩子的时候他骨龄刚满三岁，那时候也恰巧是春天，我还寻思他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呢！”
“嗯，生于春日，因此取名春生，倒也合情合理。不过……小荣，你要让这小家伙入灵隐寺学艺，可当真想好了？”
解空大师话锋一转，
“我见这孩子面善，佛缘深厚，根骨上佳，若是入了我灵隐寺，可就不能再轻易还给你了。”
“嗐，瞧您说的，这不只是给这孩子一个选择么。他不同意，您跟我也没法儿逼他不是？”
荣昌还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顺带摸了摸宿春生的脑袋。
宿春生点头，正要开口。
“我……”
轰隆————！
不远处传来数声巨响，伴随着屋外僧人们的惊呼。
蓦地！一名僧人拉开了静室的门，满面惊恐，灰头土脸，好在没受什么明显的外伤。
“不好了！解空大师，宝静、宝静他……！”
他气喘吁吁，连话也说不连贯。
解空大师肃然起身，扶住那僧人，将自身的炁渡去助他平稳呼吸。
“慢些说，宝静怎么了。”
“宝静、宝静他疯了啊！！！这人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在庙里肆意伤人——马上就要出人命了！”
“我们根本拦不住！”
解空大师当机立断，随着那僧人出了门，顺带不忘嘱咐荣昌。
“小荣，你带这孩子找个地方暂且躲避，这不是你们能掺和进来的事。务必以安全为重。”
“行！小春生这边有我照顾，您也千万保重。”
宝静……这两个字有些耳熟。
宿春生在被荣昌拽走的路上，还在思考方才听见的法号。
是昨天见过的那位宝静大师吗……
佛堂后的静室，无论是装修还是围廊都足够坚固，荣昌将宿春生安置在这里，并叮嘱他无论如何都不要出来。
“那荣叔呢？”
宿春生状若懵懂地眨了眨眼。
“那什么……叔去看看热闹，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有热闹不看王八蛋！”
荣昌轻松笑道，抬脚正欲离开。
谎话。
宿春生观测到他生命力的微小波动，便知道他说了谎——就算不用观测也知道，荣叔肯定放心不下解空大师，说什么都得去亲自看看。
巧的是，他也放心不下。
他的目光透过数层隔板，望向那几道熟悉的生命线所在的方位。
在宿春生的视角下，那些生命线生出骨骼、重构血肉、覆上衣物，包括声音的震颤一同传入他的鼓膜，战场中央的形势在他眼中一览无余。
已有数名僧人受了伤，最严重的那个连胸腔都凹陷了下去，好在习武之人身体素质不低，再加上救治及时，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
最危险的，反而是矗立在场地中央，与宝静大师对峙的解空大师。
于是他面无表情地扯住了荣昌的衣角，眼底蓄着泪花儿，尽情地发挥小孩子的优势。
“荣叔……能不能不要抛下我。”
“欸——欸！不是！你别哭啊，叔没要抛下你……唉，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荣昌最受不了他这一套，于是一咬牙一咧嘴，捞起孩子就往外跑。大不了先远远观望着，他真要冲上去拦，量这么大点个孩子也追不上。
再者说，有那么多武僧看着，小春生的安全怎么着都是有保障的。
宿春生随着荣昌到了旁侧僧人聚集的区域，无论谁都是满面担忧地望向场中二人。
尤其是宝闻大师，要不是解空大师方才告诫他无论如何都不要参与，那他必定早就冲上去了。
处于风暴中央，昨天还勉强算得上正常的宝静大师，眼底早已被血色染红。
那些鲜血般的裂痕愈发猖獗，大有一种将他的生命力彻底污染分裂的征兆。
宿春生凝目。
……
这人，他救得了。
他闭上眼，将注意力转移到自己的体内。那条透明的生命线正安详地躺在胸腔。
宿春生神念微动，将自己的生命力压缩成了个拇指甲盖大小的小球。
它的本质并没有改变——就像是一条线被缠成了个小疙瘩，但却能够有效降低他自身的存在感。
同样的，也能够屏蔽他人的感知。
他便这样旁若无人地离开荣昌的身边，朝场中那杀红了眼的僧人走去。
在肖自在的那一掌即将拍到解空大师的胸膛上时，他硬生生地止住了手。
他低头，望见昨天刚见过面的那孩子显出身形，阻隔在两人中间。
缠绕在一起的生命力会影响宿春生这具幼小的躯体的发挥，因此他只得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顿时！荣昌目眦欲裂。
“小春生！回来！！！！！”
不远处，僧人们诧然惊异的目光一同落在宿春生的身上。
不是已经清场了吗？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