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喜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子“天真”和“不解”。
“春禾姐姐‘前几日’就正好去了我们院子打扫?还那么凑巧地。就在小姐的枕头底下。发现了这个……这个奴婢和小姐都从没见过的东西呢?”
这话问得极刁钻!
她没直接说春禾撒谎,更没攀扯周氏。
春禾的脸,瞬间从刚才的苍白变成了惨白,下意识地就朝主位上的周氏投去求救的神色。
顾修明一直静静看着。
“放肆!”周氏见春禾那副魂飞魄散的样子,哪里还不清楚要糟!
她猛地一拍身旁的扶手,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厉声呵斥翠喜。
“你个贱婢!胡说八道些什么?!主子房里的事务如何安排,岂容你一个奴才来置喙?!我看你就是牙尖嘴利。想要混淆视听。替你那不争气的主子开脱!”
她恨不得立刻叫人堵了翠喜的嘴,拖出去打死!
然而,她话音未落,顾修明又开口插话。
“翠喜的话,倒也不是全无道理。”她转向一旁问道,“春禾,你来说说。你究竟是具体什么时辰,因为什么缘故,去了六妹妹的房间打扫?”
“当时除了你之外,还有谁在场?谁可以为你作证?”
春禾浑身剧烈一抖,“扑通”一声,整个人瘫跪在地。
“我……我……”她发出破碎不成调的气音,“奴婢……奴婢是……”
她下意识地抬眼,偷瞄向主位上脸色铁青的周氏。
“是奉……”那个“奉”字刚溜出唇瓣,就像是被炭火烫到一般,她猛地收了回去。
她什么也不敢说了,只能拼命地磕头。
“奴婢……奴婢记不清了……真的记不清了……”她语无伦次,狼狈不堪,“奴婢该死!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周氏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她死死瞪着地上那个没用的东西,恨不得立刻用眼神将她千刀万剐!
随即,那目光,又狠狠扫向旁边的翠喜。
可顾修明还在这里!她只能强行按捺下心头翻涌的杀意。
翠喜低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姿态恭顺得如同入定的老僧。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刚才一直紧绷着的后背,此刻终于悄然松懈了几分。
一股劫后余生的庆幸,混合着一丝隐秘而畅快的得意,在她心底蔓延。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来自上首,那道几乎要将她烧穿的、饱含杀意的目光。
但她不怕。
哼!
有大公子在,我看你怎么杀我灭口!
这一次,周氏,你输了!
她甚至极隐晦地抬起眼帘,飞速地与不远处的顾清月交换了一个稍纵即逝的眼神。
那眼神里,包含了太多。
一切,尽在不言中。
正厅里,落针可闻。
上首的周氏,脸绷得像一块铁板。
若不是顾修明这个不识时务的杵在这里,句句维护,字字扎心,她早就叫人把这以下犯上的奴才拖出去,打个半死!
他那些话,听着公允,实则步步紧逼,把她堵在了墙角。
再闹下去,不仅捞不着好,反倒显得她这个当家主母气量狭小。
甚至……像是心里有鬼。
周氏眼神阴鸷地扫过翠喜,又掠过旁边瘫软在地、抖得像筛糠的春禾。
今日这局,她确实吃了亏。
但,这事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她周氏在国公府掌家这么些年,什么时候吃过这种窝囊气?
今天不拿出点手段,敲山震虎,往后岂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踩到她头上来?
周氏的眼神骤然冷了下来,像淬了冰,又像藏着毒,牢牢锁定在翠喜身上。
“哼!”一声冷哼,像冰珠子砸在玉盘上,脆,却扎耳朵。
“今日之事,疑点不少。看在大公子的面上,此事暂且不深究。”
这话一出来,厅内众人皆是一愣。
不追究了?翠喜的心猛地往下一沉,随即又悬了起来。
她太了解这位主母了!这绝不是心慈手软!
果然,周氏话锋一转,两道利刃般的目光直直射向一直低眉顺眼的顾清月。
“但这方帕子的来历,终究是个不清不楚的隐患!”
“六丫头,你年纪虽小,也该懂得谨言慎行,安分守己!莫要再惹出什么是非,让阖府上下跟着你丢人现眼!”
顾清月身子微微一颤,脸色更白了几分。
她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沉默地承受着,没有辩解。
紧接着,周氏的矛头,毫不意外地,再次指向了翠喜!
“至于你这个奴才!”她猛地一指翠喜,“巧舌如簧,顶撞主子,混淆视听,搅得家宅不宁!本该掌嘴五十,再拖去柴房重打二十大板,以儆效尤!”
翠喜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掌嘴五十?
重打二十?
以她这小身板,怕是直接就去见阎王了!
就在翠喜以为自己今日在劫难逃之际,周氏的声音却又微微一缓,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宽宏”。
“但念在你侍奉六丫头多年,又是初犯……”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便罚你禁足一月!在清晖院里反省!若再有下次,胆敢在主子面前放肆,绝不轻饶!”
禁足一月?
翠喜紧绷的神经猛地一松,一股劫后余生的狂喜瞬间冲垮了恐惧。
没死!甚至连皮肉之苦都免了!
只是禁足……
虽然她清楚,这绝不是周氏的本意与最后目标。
她不过是拿出缓兵之计,是为了在顾修明面前做足姿态。
但至少,眼下这一关,她闯过去了!
瞬间,翠喜的视网膜上,打上一层字幕:【嫡母因顾修明干预无法达成杀人目的,暂时退让,但需惩戒翠喜立威,保留后续报复机会。】
这念头在她脑海中飞快闪过,她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重重磕下头去。
“奴婢谢夫人责罚!奴婢一定好好反省!谢夫人宽宏!”
顾修明眼观一切,然后缓缓开口。
“母亲处置的是。翠喜言语确有不当之处,禁足反省,以儆效尤,也是应当。”
他看了一眼面色苍白、身形摇摇欲坠的顾清月,补充道:“至于手帕之事,背后缘由还需仔细查明,万不可冤枉了无辜之人。六妹妹今日受了惊吓,身体又不适,还是先送她回院子休息吧。”
顾清月如蒙大赦,连忙挣扎着起身,朝着周氏和顾修明分别屈膝行礼,声音虚弱却带着感激之意。
“多谢母亲……多谢大哥……”
翠喜也赶紧跟着磕头谢恩,然后小心翼翼地搀扶起顾清月。
主仆二人低着头,尽量不引人注意地朝着厅外退去。
走到门口,翠喜终究是没忍住,飞快地、极其隐晦地回头瞥了一眼。
只一眼,她便接触到了两道饱含恶意的目光。
翠喜心中冷笑一声。
等着吧!
一个想杀人的主母。
一个被当了发泄桶的贱婢。
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不过,谁怕谁?
深宅权谋里,弱女辩白的本就不是眼泪。
霜帕落地惊起鸿,与其等雷霆劈开生路,不如学那檐角草,顺着砖缝,扎进去!
翠喜迅速收回目光,不再停留,扶着顾清月,脚步加快了几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