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清浅不是小孩儿了。
柏郁生庇护的不会只有她。
他以后会有自己的家,自己的妻子,孩子。
柏清浅任何身份都配不上他。
或许五年前她有过期许,觉得这个男人会毫无偏袒的选择她。
可十八岁那年,彻底让她明白了一个道理。
这一辈子唯一不会走的是自己。
柏清浅明白最好的爱,只能自己给自己。
其实,刚被放逐到英国的那些日子里,她的失语症复发了,症状甚至愈发严重。
在疾病的持续折磨下,她最终患上了抑郁症。
经历一段时间抑郁症的折磨,有一天她突然发现自己对躯体的感知变得模糊。
长期负面情绪也没有了,心情开始变好,可以开始吃饭,没有头晕,头疼。
没有噩梦,没有厌食反胃。
她以为自己好了。
可………
怕疼的她,自刎了。
……
在医院醒来的第一件事,柏清浅笑了。
可笑着笑着就哭了。
她在哭自己,哭自己进退两难,哭自己无能为力,哭自己没有勇气。
哭自己的懂事,并没有让自己好过一点。
季屿白撞见了……
那时的她。
医院的窗帘是浅蓝色的,像被稀释过的天空。
柏清浅盯着那片蓝色,心想这颜色真适合死亡。
既不热烈也不冰冷,中庸得令人作呕。
手腕上的纱布提醒着她又一次失败的事实。
她尝试动了动手指,尖锐的疼痛立刻顺着神经爬上来,这让她莫名想笑。
原来死亡也会嫌弃她,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你醒了。”
门口传来一个声音,不是询问而是陈述。
柏清浅缓慢地转动眼珠,看见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站在那里。
他很高,几乎要碰到门框,手里拿着病历本,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我是季屿白,你的主治医师。”
他走近病床,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感觉怎么样?”
柏清浅的喉咙干涩得像塞了一把沙子。
她张开嘴,却只发出一声气音。
失语症又来了,这熟悉的囚笼。
季屿白似乎并不期待她的回答。
他翻开病历本,声音低沉而平稳:
“失血性休克,左手腕肌腱部分断裂,已经做了缝合手术。”
“生理指标基本稳定,但..….”
他抬头直视她的眼睛,”心理评估显示你有严重的抑郁症和创伤后应激障碍。”
“根据英国法律,我们需要对你进行72小时强制心理观察。”
柏清浅扯了扯嘴角。
她早该知道,在这个国家连死亡都需要排队等候批准。
“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季屿白问。
她的手指在被单上无意识地划动。
两年了,自从被姑姑柏钰之送到英国,她就很少使用中文名字。
那些音节在舌尖滚动,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Cielo。”她终于挤出这三个字,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季屿白点点头,在病历上写下什么。
他的钢笔是深蓝色的,笔尖划过纸张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柏清浅盯着那只手——修长、干净,指甲修剪得整齐圆润。
这双手应该很适合弹钢琴,或者握着手术刀。
“Cielo,你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吗?”
柏清浅的目光移向窗外。
伦敦难得有晴天,今天却阳光明媚,简直是对她失败的嘲讽。
“我搞砸了。”她说。
季屿白的笔停顿了一下,”什么搞砸了?”
“死亡。”
她轻声说,仿佛在讨论一个平淡无奇的日常话题。
“我连这个都做不好。”
病房里安静了几秒。
季屿白放下笔,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
他的白大褂袖口露出一截深灰色衬衫,袖扣是简约的银色。
“死亡不需要做好,活着才需要。”
柏清浅突然感到一阵疲惫。
她闭上眼睛,听见季屿白起身的声音。
“今天先到这里,明天我会带心理评估团队来,如果有任何需要,按床头的呼叫铃。”
门轻轻关上的声音像一声叹息。
柏清浅睁开眼,发现床头柜上多了一杯水。
水面平静,映出她苍白的脸黑眼圈深重,嘴唇干裂,像一具行走的尸体。
她伸手去拿水杯,手腕的伤口被牵动,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
水洒了一些在被单上,洇出一片深色的痕迹。
“她又做错了一件事。”
第二天早晨,季屿白带着两名护士和一个女心理医生来到病房。
柏清浅已经坐起来了,靠着枕头,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
阳光照在她的侧脸上,勾勒出一道脆弱的轮廓。
“Cielo,这是Dr. Williams,我们的临床心理医师。”
季屿白介绍道,”今天我们需要做一些基础评估。”
柏清浅缓缓转过头。
她的黑发凌乱地散在肩上,衬得脸色更加苍白。
季屿白注意到她的指甲被咬得参差不齐,左手腕上的纱布隐约透出一点血色。
Williams医生开始提问,从简单的姓名年龄到复杂的情绪状态。
柏清浅回答得很慢,有时需要思考很久才给出一个单词。
当被问到自杀原因时,她的手指紧紧攥住了被单。
“我不知道。”
她最终说,”只是…太累了。”
评估进行了四十分钟。
结束时,Williams医生和季屿白交换了一个眼神。
“Cielo有明显的抑郁症状和创伤后应激反应,需要长期心理治疗和药物干预。”
他用专业而克制的语气说,”考虑到自杀风险,我建议至少住院观察两周。”
柏清浅没有反应。
她盯着自己手腕上的纱布,那里有什么吸引她的东西。
等其他人离开后,季屿白留下来调整她的输液速度。
“Cielo,从今天开始我会负责你的心理治疗。”
他说,”每周三次,每次一小时。”
柏清浅终于抬起头看他。
季屿白的眼睛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浅褐色,像是融化的琥珀。
她突然想起柏郁生的眼睛是深褐色的,像无星的夜空。
“为什么是你?”她问。
季屿白似乎没料到这个问题。
他停顿了一下,”因为我专长创伤后心理重建。”
“你治不好我。”柏清浅说,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季屿白没有立即反驳。
他调整好输液管,直起身子。
“也许不能,但我们可以试试看。”
他顿了顿,”明天上午十点,我的办公室在五楼精神科。”
“护士会带你过去。”
他离开后,柏清浅发现床头又多了一杯水,这次旁边放着一小盒果汁。
她伸手拿过果汁,发现是草莓味的——她小时候最喜欢的口味。
这个巧合让她胸口一阵刺痛。
第三天早上,护士推着轮椅来接她。
柏清浅拒绝了轮椅,坚持自己走。
她的手腕还在疼,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但她固执地扶着墙慢慢前进。
护士担忧地跟在后面,随时准备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季屿白的办公室比想象中简洁。
一面墙的书架,一张木质办公桌,两把面对面的扶手椅,窗台上放着一盆绿植。
没有那些令人不适的医学图表或解剖模型,更像一个学者的书房。
“请坐。”
季屿白指了指其中一把椅子。
他今天没穿白大褂,而是深蓝色毛衣配灰色休闲裤,看起来比在病房时年轻许多。
柏清浅小心翼翼地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脸上投下条纹状的阴影,让她看起来像被困在笼子里的鸟。
“我们今天的谈话没有固定议程。”
季屿白说,”你可以说任何你想说的,或者什么也不说。”
柏清浅盯着自己的手指。”说什么?”
“比如,为什么选择伦敦?”
这个问题出乎她的意料。
她以为心理医生会直奔主题,问她为什么想死。
“不是我选的。”
她低声说,”是……别人安排的。”
“家人?”
“算是吧。”她指尖绞紧床单,目光垂向腕间纱布。
季屿白没有追问。
他拿起桌上的笔记本,写下几个字。
“你在伦敦有朋友吗?”
“没有。”
“工作或学习?”
“我在艺术学院学绘画。”说出这句话时,柏清浅感到一阵荒谬。
一个想死的人居然还在学艺术,学如何创造美。
季屿白似乎注意到了她的表情变化。”喜欢画画?”
“曾经喜欢。”
她轻声说,”现在…没什么感觉了。”
“能给我看看你的作品吗?”
柏清浅抬起头,第一次真正看向季屿白的眼睛。
“为什么?”
“职业好奇。”
季屿白微微一笑,”我大学时也选修过艺术史。”
柏清浅犹豫了一下,从病号服口袋里掏出手机。
她划开相册,递给季屿白。
屏幕上是一系列油画和素描,风格阴郁而强烈,大量使用深红色和黑色。
其中一幅特别引人注目——
一个模糊的男人背影站在窗前,窗外是暴风雨中的海,画作的右下角有一行小字:
“他转身时,带走了所有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