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锦阁新宅的雕花门帘被风掀起一角,苏若棠立在鎏金水晶灯下,指尖轻轻抚过案上那方”玉锦阁”新制的檀木牌匾。
漆色未干的木香混着廊下早开的梅香飘进鼻端,像极了前世她咽气前最后一缕恍惚的错觉——那时她以为是药罐里的苦,原来早该是属于她的甜。
“阿棠。”顾砚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镖局走南闯北惯有的清冽,”宾客到得差不多了。
周叔说林府的马车刚停在巷口。”
苏若棠转身,绣着缠枝莲的裙角在地上扫出温柔的弧。
她望着顾砚舟腰间那枚龙门镖局的玄铁令牌,忽然想起前世今日,她正跪在相府祠堂抄《女戒》,因为林婉儿说她戴的珍珠钗”抢了白月光的风头”。
那时她不知道,那支钗原是母亲留给嫡女的周岁礼,此刻正静静躺在她妆匣最底层。
“我知道她会来。”苏若棠指尖摩挲着腕间新戴的翡翠镯,那是昨日老匠头从玉锦阁旧宅地窖里寻出的,”就像知道她会在酒过三巡时发难。”
顾砚舟伸手替她理了理鬓边的珍珠步摇,指腹擦过她耳垂时带着薄茧的温度:”需要我替你挡?”
“不用。”苏若棠仰头笑,眼尾的泪痣在烛火下微微发亮,”这出戏,她唱了十年。
该谢幕了。”
前厅传来丝竹声转急,是林府的马车到了。
苏若棠望着门帘被掀起的瞬间,林婉儿着月白撒花褙子跨进来,鬓边的红珊瑚簪子晃得人眼疼。
那是她前世最羡慕的物件——后来才知道,是林夫人当年从她襁褓里顺走的聘礼,转手送给了养女。
“苏姑娘今日真是…容光焕发。”林婉儿的声音像浸了蜜的针,目光扫过苏若棠腕间的翡翠镯时顿了顿,”只是这玉锦阁的宴,总让人想起些…不合时宜的旧事。”
“林姑娘快请坐。”苏若棠亲自执壶替她斟茶,茶盏是玉锦阁新烧的冰裂纹青瓷,”当年玉锦阁被抄家时,林夫人可是第一个来抢账本的。”
林婉儿的指尖在茶盏上一缩,茶水溅在月白裙上晕开暗渍。
她正要发作,厅中忽然响起碰杯声——陈大人举着酒盏站起来,目光在两个姑娘间打转:”今日是玉锦阁重开的好日子,两位姑娘莫要伤了和气。”
“是极。”苏若棠端起酒盏,酒液在水晶灯下泛着琥珀色的光,”我倒有个提议。
不如请小六兄弟来段即兴说书,就讲…白月光与替身的故事如何?”
厅中霎时静了静。
小六正缩在角落啃花生,闻言”噗”地喷出来,慌忙抹了嘴跑过来:”苏姑娘要听什么话本?
小的这就编!”
林婉儿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当然知道”白月光与替身”是什么——前世相府那位公子总说她像极了故去的白月光,可后来苏若棠才是那白月光的正主。
此刻满厅宾客都望着她,连陈大人的眼神都多了几分探究。
“好啊。”林婉儿扯出个笑,”我倒要听听,市井艺人能说出什么雅致故事。”
小六拍了拍醒木,眼尾的笑纹挤成一团:”话说长安城里有位白月光姑娘,生得那叫一个娇,走一步能落三朵桃花。
偏她有个替身妹妹,学她的笑,学她的步,连簪子都要比着戴。”
厅中有人低笑。苏若棠垂眸抿茶,见林婉儿的指节都泛了白。
“可后来啊——”小六突然提高声调,醒木”啪”地拍在案上,”这白月光的镯子原是替身的,白月光的胭脂方子原是替身的,连那相府公子的真心…也是替身的!”他突然冲林婉儿眨眨眼,”最妙的是,这白月光啊,从前总爱踩替身的裙角,如今倒好——”他拖长了音调,”替身站在玉锦阁的梅树下,白月光的裙角,倒被风吹到泥里去咯!”
哄笑声炸响。
陈大人笑得直拍大腿,周叔抹着眼泪拍桌子:”这说的可不就是咱们阿棠吗!”有几个常来玉锦阁喝茶的老客跟着起哄:”林姑娘的裙角,方才好像真沾了茶渍?”
林婉儿的脸白了又红,红了又青。
她猛地站起来,茶盏”哐当”摔在地上,瓷片溅到苏若棠脚边。
小翠慌忙去扶她,却被她甩开手:”走!”
“林姑娘这就走了?”苏若棠站起来,声音温温柔柔的,”玉锦阁新制的梅花酥还没尝呢。
当年林夫人抄家时,可把我娘藏在梅树下的蜜饯罐子都砸了。”
林婉儿脚步踉跄,差点栽在门框上。
小翠扶着她往外跑,裙角扫过刚才溅了茶渍的地方,那片暗渍在烛火下竟泛出点暗红——不知是珊瑚簪子刮破了手,还是急火攻心咬了唇。
顾砚舟走到苏若棠身边,望着那道仓皇的背影笑:”这出戏,比我押的镖还痛快。”
苏若棠望着厅外渐暗的天色,梅枝在风里摇晃,落英飘在林婉儿方才坐过的空位上。
她知道,这只是开始。
前世林婉儿用”替身”二字踩了她十年,今日这出戏,不过是把那两个字,原封不动地钉回她自己身上。
“顾大哥。”她转头时,鬓边的珍珠步摇晃出细碎的光,”你说,林姑娘今夜…会做什么梦?”
顾砚舟替她拢了拢披风,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大概…是梅树倒了,蜜饯罐子碎了,白月光的裙角,沾了一身泥。”
林府的马车在巷口碾过残雪,车帘被风掀开一角,露出林婉儿扭曲的脸。
她攥着那支红珊瑚簪子,指甲几乎要戳进肉里——方才小六说书时,她分明看见陈大人往苏若棠那边挪了半张椅子。
更可气的是,有个穿玄色锦袍的男人站在廊下,腰间挂着龙门镖局的令牌,正望着苏若棠笑。
“回府!”林婉儿咬着牙低吼,”找张妈妈来。
我就不信,她苏若棠能得意一辈子!”
马车溅起的雪粒打在玉锦阁的朱门上,苏若棠望着那抹远去的车影,指尖轻轻抚过腕间的翡翠镯。
她知道,林婉儿今夜的怒气,不过是一场更大的雨前,第一片打在窗上的雨。
但这一次,她不再是躲在屋檐下的替身,而是撑着伞,站在雨里等天晴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