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的马车碾过巷口残雪时,车帘被风掀开半角,林婉儿捏着红珊瑚簪子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方才在玉锦阁,苏若棠那句”梅树下的蜜饯罐子”像根烧红的针,直戳她心口——当年她娘带人抄苏府,确实在梅树下挖到过个上了锁的檀木匣,里面整整齐齐码着蜜渍青梅,还有张泛黄的纸,写着”若棠周岁,母手作”。
“驾!”车夫甩了个响鞭,马车猛地颠簸,林婉儿额头磕在车壁上,疼得倒抽冷气。
她盯着车帘外渐远的玉锦阁朱门,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苏若棠,你当自己是凤凰?
当年能把你从苏府抱出来,如今就能再把你踩进泥里!”
马车刚进林府角门,张妈妈就哈着腰迎上来:”姑娘可算回来了,厨房炖了雪梨羹——”
“闭嘴!”林婉儿扯下珠钗摔在地上,翡翠坠子蹦到张妈妈脚边,”去把陈大人的帖子找出来,再让人备两坛二十年的女儿红。”她盯着铜镜里泛青的脸,忽然抓起妆台的脂粉盒砸过去,”当年苏夫人把你从街头捡回来当奶娘,你倒好,转头就把真千金抱给我娘!
现在她女儿回来了,你倒成了我的人?”
张妈妈膝盖一弯跪在碎钗间,鬓角白发簌簌发抖:”姑娘冤枉,老奴当年是被苏夫人身边的婆子拿了药,醒过来时真小姐已经在林夫人怀里……”
“够了!”林婉儿抓起案上的茶盏砸向窗棂,青瓷碎片溅在张妈妈肩头,”我要苏若棠身败名裂!
陈大人不是一直盯着玉锦阁的商路?
你去告诉他,只要他帮我扳倒苏若棠,玉锦阁三成的利润……不,五成!”
另一边,玉锦阁后堂的炭盆噼啪响着。
苏若棠捏着茶盏的手忽然收紧,茶水温温的,却烫得她指尖发颤——前世林婉儿也是这样,被当众落了面子后,转头就勾结陈大人在玉锦阁的茶里下了鹤顶红,当时她还以为是自己笨手笨脚打翻了茶盏,直到毒发前才看见林婉儿躲在柱子后笑。
“阿棠?”顾砚舟的声音带着暖意,他伸手覆住她发凉的手背,”在想什么?”
苏若棠抬头,见他腰间的龙门镖局令牌在烛火下泛着暗光。
前世顾砚舟为了救她被乱箭射死,尸体在雪地里冻了三天三夜,如今他就站在眼前,眉峰英挺,眼底是她从未见过的关切。
她喉头一哽,把险些溢出的泪意咽回去:”顾大哥,你说林婉儿今晚能睡安稳么?”
顾砚舟屈指敲了敲她腕间的翡翠镯——这是今早他从西域商队手里抢来的,说是”玉锦阁新东家的镇店之宝”。
此刻镯子被体温焐得温润,他声音放得更轻:”我让镖局的兄弟盯着林府了,方才回报说张妈妈带着两个粗使婆子出了后门,往陈大人府上去了。”
苏若棠的指尖在镯面上轻轻一旋。
陈大人是户部员外郎,管着长安粮商的文书批转,前世玉锦阁能在雪灾时拿到官粮配额,全靠林婉儿在陈大人面前吹”白月光替身”的枕边风。
可现在……她忽然想起前世毒发前,陈大人攥着她的手喊”阿婉你醒醒”,原来从一开始,林婉儿就把”苏若棠”这个身份当成了钓官宦的饵。
“顾大哥,我要去陈府。”她突然起身,月白棉裙扫过炭盆边的铜火钳,”林婉儿和陈大人的交易,前世我没看清,今生……”
顾砚舟按住她的肩,眉峰皱成刀刻的痕:”陈府守卫森严,你一个姑娘家——”
“我知道偏门。”苏若棠从妆匣里取出团扇,扇骨是精铁打的,前世她就是用这把扇子敲开了苏府旧宅的地窖,”当年苏府和陈府隔了条小巷,我小时候跟着奶娘去送过点心,记得后墙有个狗洞,用青藤遮着。”
顾砚舟盯着她眼底的决绝,忽然笑了:”我陪你去。
镖局的兄弟在陈府外守着,若有动静,三息内就能冲进来。”
子时三刻,陈府后巷的青藤被轻轻拨开。
苏若棠猫腰钻进狗洞时,顾砚舟的手掌虚虚护在她头顶,温热的掌心几乎要碰到她发顶的珍珠。
陈府的假山后有盏气死风灯,昏黄的光里,她听见林婉儿的声音从花厅传来:”陈大人可知,玉锦阁的茶商今年要走西域商道?
那批茶砖要是能抠下……”
“林姑娘好算计。”陈大人的笑声带着酒气,”可苏若棠那小娘皮最近把商盟的老东西们哄得团团转,昨日陈叔还说要推举她当商盟副会长。”
“所以才要快。”林婉儿的声音甜得发腻,苏若棠仿佛能看见她垂眸时眼尾的泪痣——那是她用朱砂点的,和苏夫人当年眉间的红痣有七分像,”我让人在她新制的梅花酥里下了巴豆粉,明日她请商盟的人试新茶,只要有人闹肚子……”
“不够。”陈大人的茶盏重重磕在案上,”要让她永世翻不了身。
上个月西域商队送来批昆仑玉,我让人混进玉锦阁的货栈,就说她私运禁品……”
苏若棠的指甲掐进掌心。
前世她正是因为”私运禁品”被抄家,林婉儿哭着求陈大人网开一面,转头就把玉锦阁的地契揣进了自己怀里。
此刻她听见林婉儿轻笑:”陈大人放心,等苏若棠倒了,玉锦阁的铺面、商队、连那批要发往江南的绸缎……”
“够了!”顾砚舟突然低喝,手掌覆住她的嘴。
苏若棠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站了起来,花厅的窗纸被风掀起一角,映出她颤抖的影子。
“谁?”陈大人的声音陡然拔高,花厅里传来椅子翻倒的动静。
苏若棠拽着顾砚舟的衣袖往假山后躲,发间的珍珠步摇撞在石头上,”叮”的一声脆响。
“有贼!”门”吱呀”被推开,两个提刀的护卫冲出来,灯笼光在雪地上拖出长影。
顾砚舟反手将苏若棠护在身后,腰间的镖囊”唰”地展开,三枚透骨钉破空而出,精准打灭了两个灯笼。
黑暗里他低笑:”阿棠,跑!”
两人顺着原路钻出狗洞时,后巷的更夫刚敲过三更。
苏若棠扶着墙喘气,顾砚舟的披风裹过来,带着他身上的松木香:”吓到了?”
“没有。”她抬头看他,月光落在他发梢,把眉峰的冷汗照得发亮,”顾大哥,我前世怎么就没发现,你打架的样子这么好看?”
顾砚舟耳尖瞬间通红,偏头咳嗽两声:”明日我让镖局的兄弟去查昆仑玉的货栈,再找几个老茶商作证,林婉儿的巴豆粉……”
“还有张妈妈。”苏若棠摸出袖中半块碎瓷——方才躲在假山后时,她拾到的,”这是林婉儿摔碎的茶盏,上面有她的指甲印。
前世她就是用这种茶盏装的鹤顶红。”
晨雾漫进玉锦阁时,苏若棠站在二楼凭栏,望着顾砚舟的背影消失在巷口。
她摸出怀里的碎瓷,阳光透过窗纸照在上面,映出淡淡水痕——那是林婉儿方才说话时,茶盏里溅出的茶渍。
“阿棠姐!”小六举着个布包跑进来,”陈记茶行的陈叔让我给您带话,说昨儿夜里看见林府的马车往城南货栈去了,还搬了几口大箱子!”
苏若棠捏着碎瓷的手慢慢收紧。
她知道,从今晚开始,林婉儿和陈大人的每一步,都将变成刺向自己的刀——但这一次,刀鞘在她手里。
她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嘴角勾起一抹笑。
前世她是躲在阴影里的替身,今生,她要让所有阴谋都晒在太阳底下。
(次日,当苏若棠翻开陈叔送来的货栈账本时,第一页就落了片梅瓣,上面用朱砂写着”昆仑玉,西三仓”。
而林府的库房里,张妈妈正对着空了一半的药柜发抖——她昨晚刚锁好的巴豆粉,不知何时被人换成了桂花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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