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城的春雨来得又急又密。
陈瑜站在永昌号后院的回廊下,看着雨水在青石板上溅起无数银针般的水花。三天前,他带着那半本账册随周康年来到广陵,却被安置在这偏僻的院落,再没见过沈家任何人。
“陈公子,可是住不惯?”
一个穿靛蓝短打的管事撑着油纸伞走来,脸上堆着笑,眼里却闪着审视的光。这是沈大公子派来”照顾”他的刘管事,名义上伺候,实则监视。
“广陵水土养人。”陈瑜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只是不知沈大公子何时得空?”
“大公子近日忙着盐引的事…”刘管事欲言又止,”倒是二公子派人递了帖子,邀您明日赏荷。”
陈瑜心头一跳。沈墨?那个据说与兄长势同水火的沈二少?
“替我谢过二公子美意。”他故作犹豫,”只是初来乍到…”
“去不得!”刘管事急道,”二公子那边…”他突然噤声,改口道,”春雨伤身,小的给您备了姜茶。”
陈瑜望着管事匆匆离去的背影,嘴角微扬。看来沈家兄弟的矛盾,比他想象的更尖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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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时分,陈瑜突然从浅眠中惊醒。
窗棂发出极轻的”咔嗒”声,像是被什么东西刮过。他悄声下榻,摸出枕下藏着的银簪——这是临行前苏青黛塞给他的,簪尖淬了麻药。
“谁?”
“嘘…”
一个黑影翻窗而入,月光照亮他半边脸庞——竟是阿荇!少年浑身湿透,怀里却紧紧抱着个油纸包。
“陈大哥!苏姑娘让我…”
“小声!”陈瑜一把将他拉到角落,”你怎么来的?”
“跟着漕帮的货船!”阿荇喘着气打开油纸包,里面是几块已经冷透的寒具,”李把头说沈家不是善地,让您千万小心。”
陈瑜心头一暖。寒具是特制的,夹层里藏着张字条,苏青黛清秀的字迹写着:”石生发现账本缺页有异,疑似密账。”
“还有这个。”阿荇从鞋底抠出个蜡丸,”周主簿给的。”
蜡丸里是张简易地图,标注着沈府内院的路线,某处被朱砂圈了出来——账房旧居。
“周康不是沈砚的人吗?”陈瑜皱眉。
阿荇摇头:”李把头说,周主簿其实是二公子安插在衙门的眼线…”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脚步声!
陈瑜迅速吹灭蜡烛,将阿荇推到床下。几乎同时,房门被轻轻叩响:”陈公子?可安歇了?”
是刘管事的声音。
“已睡下了。”陈瑜故意带着困意回应。
“老奴听见动静…”
“梦魇而已。”
门外静默片刻,脚步声渐渐远去。陈瑜刚松口气,却见阿荇拼命指向窗外——墙头闪过几道黑影!
“糟了!”他拽起阿荇,”从后窗走!”
两人刚翻出窗外,前院就传来破门声!火把的光亮照进屋内,映出几个持刀大汉的身影。
“分头跑!”陈瑜将阿荇推向小径,”去码头找李铁锚的人!”
他自己则转身冲向相反的方向,按照地图标注,直奔账房旧居。既然沈家兄弟都想要账本,那里或许藏着线索…
————
沈府西侧的废院荒草丛生。
陈瑜贴着墙根潜行,每走几步就停下倾听。雨声掩盖了大部分动静,但偶尔还是能听见远处搜捕的呼喝声。
账房旧居是间低矮的瓦房,门锁早已锈蚀。陈瑜用银簪拨开锁扣,霉味扑面而来。屋内积尘寸厚,靠窗的书案上还摊着本翻开的账册,仿佛主人刚刚离去。
他小心地翻查抽屉,突然指尖触到个暗格!
“果然…”
暗格里是几页残缺的笔记,墨迹已经褪色,但还能辨认出”盐引”、”私运”等字样。最引人注目的是组奇怪的数字:
“丁卯年三月初七,亥时,漕帮三船,纹银二千四百两。”
这日期…陈瑜瞳孔骤缩。不正是他穿越前三天的日子?而数额恰与那半本账册的亏空吻合!
“找到你了。”
阴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陈瑜猛地转身,看见刘管事站在门口,身后是两个持刀护卫。
“大公子猜得没错。”刘管事冷笑,”你果然是冲着那批私盐来的。”
私盐?陈瑜心跳如鼓,面上却不动声色:”刘管事深夜带刀闯入,不怕二公子问罪?”
“二公子?”刘管事嗤笑,”明日此时,沈墨就是谋害兄长的阶下囚了!”
他使了个眼色,护卫立刻持刀逼近。陈瑜后退几步,突然抓起桌上的砚台砸向油灯!
“砰!”
黑暗笼罩房间的刹那,他俯身滚向窗边。耳边传来刀刃破空声,肩膀一阵剧痛——还是被划伤了!
“拦住他!”
陈瑜撞开窗户跃入雨中,身后脚步声紧追不舍。他捂着流血的肩膀在迷宫般的院落间穿行,眼看追兵越来越近…
“这边!”
一只冰凉的手突然拽住他手腕!陈瑜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拉进假山后的暗门。黑暗中,少女特有的药香萦绕鼻尖。
“苏…青黛?”
“别出声。”少女的声音带着微颤,”石生发现账本缺页记录的是私盐,李把头说…”
外面脚步声逼近又远去。陈瑜这才发现两人紧贴在一起,苏青黛的呼吸拂过他颈侧,激起一阵战栗。
“你怎么在广陵?”他压低声音。
“周主簿送的信。”苏青黛递来一块帕子,”按着伤口…沈家的事比我们想的复杂。”
原来那半本账册记载的,是沈砚勾结漕帮走私官盐的证据。而原主作为经手账房,很可能因此被杀。
“沈墨呢?真约我赏荷?”
“是陷阱。”苏青黛拉着他往密道深处走,”二公子早怀疑兄长灭口账房,想引你现身…”
密道尽头是间暗室,墙上挂满地图。阿荇和石生正蹲在角落,见他们进来,少年差点欢呼出声。
“陈大哥!李把头的人已控制码头,随时能…”
“不对。”陈瑜突然盯着地图,”沈砚若真要走私,何必用自家账房?这不合常理…”
石生突然拽他袖子,急切地比划起来。苏青黛翻译道:”他说账本笔迹不对,像是…誊抄的?”
陈瑜如遭雷击。是了!原主可能只是奉命誊录,真正的经手人另有其人!
“沈墨…”他喃喃道,”我们都被利用了…”
————
卯时三刻,雨停了。
陈瑜换上周主簿准备的差役服装,混入前往沈府的官轿队伍。按计划,苏青黛带着孩子们去找李铁锚,他则要当面揭穿沈墨的阴谋。
沈府正堂金碧辉煌。沈墨一袭月白长衫,正悠然品茶,见差役进来,连眼皮都不抬:”东西带来了?”
“二公子要的,可是这个?”
陈瑜从怀中取出那几页笔记。沈墨这才抬头,露出一张与沈砚七分相似的脸,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阴鸷。
“周康那老狗果然靠不住。”他轻笑,”不过无妨,账房已死,死无对证…”
“账房没死。”陈瑜摘下差役帽,”我就是那个’已死’的账房。”
沈墨的茶盏”当啷”落地!
“不可能!我明明…”他突然噤声,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你明明派人截杀了账房。”陈瑜逼近一步,”可惜你杀的是替身,真正的账房带着账本逃了——就是你兄长的心腹,周康年!”
这是他在暗室里想通的关窍。沈墨故意放出账房携账本潜逃的消息,引兄长追杀,实则想一石二鸟…
“胡言乱语!”沈墨拍案而起,”来人!”
“晚了。”陈瑜冷笑,”你兄长此刻应该已收到密报,知道亲弟弟才是私盐案的真正主谋…”
正堂外突然传来嘈杂声,接着是沈砚暴怒的吼叫:”沈墨!你给我滚出来!”
沈墨面如死灰,突然从案下抽出短刀:”既如此…”
刀光一闪!
陈瑜本能地闭眼,却听见”叮”的一声脆响——苏青黛不知何时出现在廊下,银针精准地击落刀刃!
“走!”
她拽起陈瑜就跑。身后传来沈家兄弟的怒骂声、家丁的喊叫声,整个沈府乱作一团。
两人穿过花园时,陈瑜突然拉住苏青黛:”等等!”
他折下一枝沾露的荷花,轻轻别在少女发间:”说好的赏荷,不能食言。”
苏青黛怔了怔,突然红了眼眶:”傻子…这时候还…”
远处,漕帮的船号隐约可闻。广陵城的晨雾渐渐散去,新的棋局,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