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二,黑松岗下的沈家祠堂静得渗人。
陈瑜蹲在枯草丛中,指尖抚过青砖上几乎不可辨的云纹——这是密道入口的标记。身后传来窸窣声,苏青黛猫着腰靠近,药囊里银针碰撞发出细碎声响。
“祠堂有动静。”她压低声音,”两个时辰前进去了三辆马车,再没出来。”
陈瑜望向山道。按计划,阿荇应该带着李铁锚的人埋伏在五里外的松林,而石生则留在济民堂保护苏世安和那半本《千金方》。
“再等一刻钟。”他摩挲着腰间的青铜腰牌——这是从周康尸体上找到的,内侧刻着”墨”字暗记,”若沈墨真在里头…”
祠堂方向突然传来”吱呀”一声,厚重的木门开了条缝。一个佝偻身影提着灯笼出来,火光映出那张戴着青铜面具的脸——平山堂使者!
“跟上。”陈瑜拽起苏青黛。
两人借着夜色尾随,只见面具人绕到祠堂后墙,在某块凸起的砖石上连敲三下。墙面无声滑开,露出条向下的阶梯。
地窖里弥漫着陈腐的熏香味。陈瑜贴着湿冷的墙壁前行,忽然被苏青黛拉住——前方传来拨弄算盘的声音,清脆的珠子碰撞声在密闭空间里格外刺耳。
“…账目都在这了。”
嘶哑的嗓音让陈瑜浑身一僵。是沈墨!虽然声音比记忆中虚弱许多,但那种阴鸷的语调绝不会错。
“柳公要的是总数。”面具人冷冰冰地说,”突厥使团明晚到,五千匹战马的货款呢?”
“急什么。”沈墨轻咳两声,”铜铁盐茶马,五路财源。盐道今年进账二十四万两,茶马司十九万两,再加上…”
陈瑜悄悄探头。地窖中央摆着张石桌,沈墨披着黑色大氅坐在轮椅上,半边脸缠着绷带,露出的皮肤上布满可怖的烧伤疤痕。他面前堆着十几本账册,而面具人正将一袋袋银锭码进木箱。
“柳公说了,最后这笔必须走’天玺货行’的账。”面具人突然道,”那小子可靠吗?”
沈墨怪笑:”由不得他。只要吞下润州商会,整个江南的货殖…”
话未说完,苏青黛的药囊突然滑落!银针”叮铃咣当”撒了一地!
“谁?!”
面具人瞬间抽刀扑来!陈瑜一把推开苏青黛,自己却被刀锋划破手臂。血腥味在密闭空间里弥散开来,沈墨的轮椅猛地转向这边:”陈瑜?”
“沈二少别来无恙。”陈瑜索性站直身子,”看来平山堂一别,您过得不太顺心啊。”
沈墨的独眼里闪过一丝怨毒:”杀了他!”
面具人挥刀再砍,陈瑜侧身闪避时突然甩出腰牌!青铜牌在空中划出弧线,正砸中沈墨额头!
“啊!”
趁沈墨吃痛,陈瑜猛地扑向石桌,抓起本账册就往油灯上凑:”再动我就烧账本!”
面具人僵在原地。沈墨却狞笑起来:”烧啊!那只是副本!”
油灯突然被飞针击灭!黑暗中苏青黛拽住陈瑜:”走!”
两人跌跌撞撞冲向记忆中的阶梯,身后传来沈墨歇斯底里的吼叫:”拦住他们!突厥人的事若泄露…”
冰冷的夜风扑面而来。陈瑜刚冲出祠堂,就听见山道上传来密集的马蹄声——是阿荇带着漕帮的人来了!
“这边!”苏青黛拉着他钻进灌木丛。
两人伏在荆棘中,眼睁睁看着一队黑衣人骑马掠过。为首的举着火把,火光映出斗篷下的青铜面具。
“不是漕帮…”陈瑜心头一紧,”柳公的人!”
————
破晓时分,济民堂后院弥漫着紫苏的苦涩香气。
苏青黛正在给陈瑜包扎伤口,药碾里捣碎的紫苏叶混合着三七粉,敷在伤口上带来阵阵刺痛。
“沈墨没死,柳公是突厥细作,明晚还有五千匹战马入境…”陈瑜揉着太阳穴,”但我们连证据都没有。”
石生突然拽他袖子,递过一块算盘。这是孩子最近学算账用的,此刻却被他拆下了几粒珠子,排成奇怪的图案。
“他在模仿账本上的符号。”苏青黛解释,”今早你不在时,他一直在研究《千金方》…”
陈瑜猛地抓过算盘。那些珠子排列的方式,分明与账册上的数字标记如出一辙!
“这不是普通账目…”他声音发颤,”是密码!沈墨用算盘珠的位置记录交易!”
苏世安闻言一震,急忙从药柜底层取出个紫檀木匣:”周师弟临终前托人送来的,老朽一直没参透…”
匣中是半块残缺的算盘,仅存的三根杆上串着颜色各异的珠子。
陈瑜将济民堂的算盘与残盘并排摆放,突然福至心灵:”需要对照物!《千金方》里应该有…”
苏青黛迅速翻到某页:”紫苏!这页讲紫苏用法的地方,被周叔画了红圈!”
陈瑜对照着医书,将算盘珠拨到特定位置。当最后一粒珠子归位时,残盘底部”咔嗒”弹开,露出张薄如蝉翼的绢纸!
纸上画着幅精细的地图——黑松岗地下密道全貌,甚至标注了五个藏银库的位置!
“二十四万两…”陈瑜喃喃道,”原来都埋在这!”
阿荇突然破门而入:”陈大哥!李把头截获了突厥信使!”
少年递过一支铜管,里面卷着羊皮纸条,用朱砂写着古怪文字。苏青黛辨认片刻,脸色煞白:”是药方…但每味药后都标着数字!”
“突厥人的密码。”陈瑜冷笑,”看来柳公把《千金方》的加密法教给了他们。”
石生突然抓起药碾里的紫苏渣,在桌上拼出个图案。阿荇惊呼:”是祠堂的平面图!”
“等等…”陈瑜盯着那些紫苏叶,”沈墨说’铜铁盐茶马’五路财源,而《千金方》正好有五卷!”
他疯狂翻阅医书,果然在每卷扉页都找到不同标记:第一卷画着铜钱,第二卷是铁斧…
“我明白了!”他抓起算盘,”每卷医书对应一种物资的账目密码!”
苏世安的手剧烈颤抖起来:”周师弟竟将太医院密账术用在这…”
“现在我们有证据了。”陈瑜眼中闪着精光,”但要在突厥使团到来前,先发制人!”
————
午时的润州商会门前车马喧嚣。
陈瑜穿着周康留下的官服,大摇大摆走进议事厅。十二家商行的掌柜正在争吵,见他进来顿时鸦雀无声。
“奉盐铁使之命。”他亮出青铜腰牌,”即日起彻查各号账目。”
永丰粮行的赵掌柜第一个跳起来:”凭什么?我们合法经营…”
“是吗?”陈瑜冷笑,突然拍手。
阿荇带着几个漕工抬进三口木箱,掀开后满室哗然——全是朱记的芦叶寒具,但包装上赫然印着突厥文!
“朱记用洪泽湖瘟叶时,我就奇怪为何舍近求远。”陈瑜抓起一个寒具,”现在明白了——这些芦叶根本不是洪泽湖的,是突厥商人带来的!”
“血口喷人!”赵永丰脸色惨白。
陈瑜不慌不忙展开绢布地图:”那赵掌柜解释下,为何朱记地窖直通黑松岗密道?”
议事厅炸开了锅。陈瑜趁机煽风点火:”柳公明面上打压商会,实则是要吞并各位产业,为突厥人洗钱!”
“胡说!”门口突然传来厉喝。
面具人带着官兵闯进来:”此人冒充官差,给我拿下!”
千钧一发之际,李铁锚的漕工们破窗而入!双方剑拔弩张时,苏青黛扶着位白发老者缓步进门。
“二…二叔?”赵永丰结结巴巴地跪下。
老者——润州商会真正的掌舵人赵老太爷——颤巍巍举起拐杖:”二十年前,我儿就是被柳明远害死的!”
他从怀中掏出本账册:”这是当年柳明远勾结突厥的铁证!老朽隐忍至今,就等今天!”
面具人见势不妙正要撤退,陈瑜突然高喊:”拦住他!他就是突厥信使!”
混战中,面具被扯下,露出张高鼻深目的异族面孔!
“绑了送官!”赵老太爷跺拐杖,”老朽要亲自面圣!”
陈瑜却注意到,那突厥人腰间别着把铜钥匙——与绢布地图上标注的藏银库钥匙一模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