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雨丝缠着柳絮,将润州城笼在一片朦胧里。
陈瑜站在重建的济民堂前,新漆的门柱还泛着松木香。苏青黛正指挥工匠悬挂匾额,发梢沾着细密的水珠,在晨光中莹莹发亮。
“紫檀木买到了?”
少女闻声回头,嘴角不自觉扬起:”贵得很呢,三十根花了十二两银子。”她指向后院,”石生正在试新药柜的抽屉。”
后院传来熟悉的算珠声。石生后背的烧伤已经结痂,此刻正坐在崭新的药柜前,将药材分门别类。见陈瑜进来,少年眼睛一亮,举起块木板:”钱荒!”
木板上密密麻麻列着数字,是各州府近期的钱粮比价。陈瑜蹲下细看,眉头越皱越紧——铜钱兑米价已经跌了三成,而布匹、盐铁等大宗货物更是有价无市。
“沈墨的毒计开始发酵了。”苏青黛递来热茶,”今早粮行来抓药的小厮说,永丰号只收足重铜钱,新钱要三文抵一文。”
陈瑜摩挲着沈白鹭给的减重铜钱。朝廷新规本为缓解铜荒,却被沈墨利用制造混乱。若持续下去…
“陈会长!”
阿荇冒雨冲进院子,蓑衣上的水甩了一地:”商会吵翻天了!赵永丰带头要求以布帛代钱纳税,知府大人已经准了!”
陈瑜心头一震。以物易税是乱世之兆,说明官府也扛不住钱荒压力了。
“备轿,去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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议事厅里乱得像捅翻的马蜂窝。
赵永丰正拍着桌子咆哮:”永丰号存粮只够半月!再收不到现钱,伙计们都要喝西北风!”
对面茶行的周掌柜冷笑:”谁不是呢?你赵家至少还能用粮换布,我们茶叶离了银钱周转…”
陈瑜悄声问阿荇:”现在商会存银多少?”
“账上还有两千四百两,但都是新铸的减重钱。”阿荇苦着脸,”按市价折算,实际只值一千七百两。”
正说着,厅门被猛地推开。一个浑身湿透的漕工踉跄进来:”不好了!广陵传来消息,三大钱庄同时拒收新钱!”
满堂哗然。陈瑜攥紧铜钱——沈墨虽死,但他种下的祸根正在发芽。若不能尽快稳住金融秩序…
“诸位。”他忽然拍案,”天玺货行即日起发行’钱票’。”
嘈杂声戛然而止。二十多位掌柜齐刷刷望来,像看疯子似的。
“什、什么票?”赵永丰结结巴巴地问。
陈瑜取出张桑皮纸,上面用工整的楷书写着”凭票即兑足色纹银一两”,落款盖着天玺货行的朱印。
“以此票为证,可在任意加盟商号兑换等值货物。”他环视众人,”首批加盟者,享漕运优先权。”
周掌柜狐疑地接过钱票:”这不就是白条吗?谁信啊!”
“我信。”
清亮的女声从门口传来。苏青黛撑着油纸伞走进来,药香随着她的步伐在厅内弥漫。她将一包药材放在桌上:”济民堂第一个加盟。凭此票可换’紫苏安神汤’三剂,市价三十文。”
石生默默举起算盘,上面珠子排成”加盟=漕运优先”的图案。
李铁锚的大嗓门突然在窗外响起:”漕帮也认这票子!往后运货费可用钱票支付!”
形势开始逆转。赵永丰眼珠转了转,突然拍板:”永丰号加盟!但有个条件——”他指向陈瑜,”商会得保证钱票能兑真金白银!”
“当然。”陈瑜微笑,”以天玺货行全部资产为抵押。”
这句话像定心丸,掌柜们纷纷签字画押。当最后一位掌柜按下手印时,陈瑜注意到苏青黛悄悄揉了揉手腕——那钱票上的朱印,分明是她连夜刻的。
————
半月后,钱票渐渐在润州流通开来。
陈瑜正在新设的”天玺钱庄”查账,阿荇风风火火闯进来:”陈大哥!出事了!市面上出现假票!”
假票做工粗糙,但印鉴竟与真品九分相似。更蹊跷的是,这些假票集中涌向永丰粮行和朱记点心铺。
“赵永丰呢?”
“说是去广陵探亲…”阿荇突然压低声音,”但我查到他前天夜里见过茶行的周掌柜!”
陈瑜脑中电光一闪。是了!周掌柜的连襟在衙门管雕版印刷,仿制印鉴易如反掌。这两人定是勾结做局,想挤垮钱票体系!
“去请苏姑娘,带上药箱。”
他直奔永丰粮行,果然看见柜台前排着长队,都是持假票兑粮的生面孔。粮行伙计满头大汗地解释:”东家说了,只收盖红印的票…”
“陈会长来得正好!”周掌柜不知从哪冒出来,假惺惺地拱手,”这些刁民拿假票闹事,您看…”
陈瑜不慌不忙取出个瓷瓶:”真假易辨。”
他将药水洒在钱票上,真票立刻浮现出暗纹——那是石生用算盘珠压出的防伪标记,形如藤蔓缠绕的”天玺”二字。
“这…”周掌柜脸色大变。
“还有更简单的法子。”苏青黛突然开口,”真票用济民堂特制药水书写,遇碱变红。”
她将小瓶药粉倒在柜台上,假票持有者顿时骚动起来——他们的票子毫无反应!
人群中有个疤脸汉子转身就逃,被李铁锚一把揪住:”这不是朱记的帮工吗?”
局势瞬间逆转。陈瑜趁机宣布:”即日起,持假票者只要供出幕后主使,可换真票一张!”
不到半日,周掌柜的阴谋便水落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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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渐浓时,陈瑜独自站在钱庄二楼,望着街上渐次亮起的灯笼。钱票危机虽暂时平息,但更深层的隐患仍未解决——朝廷减重钱引发的信用崩塌。
“在想沈白鹭的话?”
苏青黛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手里捧着热气腾腾的药茶。
陈瑜点头:”她说沈墨在户部有人。减重钱只是开始,接下来恐怕…”
“铜矿。”苏青黛突然道,”我爹留下的《千金方》里,有篇记载各地矿脉的附录。”
她展开张泛黄的图纸,竟是幅矿藏分布图!某处标红的山脉旁注着小字:”天玺元年,楚王余部于此私铸。”
陈瑜心跳加速。若能找到这批私铸钱的重镇…
“报官吗?”
“不。”陈瑜眼中闪着精光,”我们自己做笔买卖。”
他取出一枚减重钱和一枚私铸钱,在灯下细细比对:”看出区别了吗?私铸钱虽轻,但铜质纯净;官铸新钱掺了铅,所以脆而易碎。”
“你是想…”
“以货易货。”陈瑜写下几行字,”用天玺钱票收购民间减重钱,熔铸后按官价兑换足重钱,差额便是利润。”
苏青黛倒吸凉气:”这可是要杀头的私铸罪!”
“谁说我们铸钱?”陈瑜微笑,”我们只是’代官熔炼’。”
他指向矿图上某处废弃官矿:”此地本就有朝廷熔炉,只需取得知府手令…”
正说着,楼下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阿荇隔着门板喊:”陈大哥!快开门!石生算出大事了!”
少年冲进来时,手里攥着石生刚写的木板,上面歪歪扭扭刻着:
“十五日,钱庄挤兑。”
陈瑜心头一紧——三天后正是三月十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