锤石文学
一个专业的小说推荐网站

第17章

疫坊之内,浓郁的药草气味混杂着艾草熏燎后的焦香,几乎凝成实质,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在其中游走,那是从处理瘟疫病人时不可避免沾染上的。

烛火在简陋的灯台上不安地跳跃,将顾清风、凌羽熹、墨千城和夏侯渊四人的身影投在斑驳的墙壁上,拉扯变形,如同鬼魅。

窗外,雨声淅沥,敲打着油纸窗,更添几分肃杀。

顾清风依旧是一袭素色长衫,立在巨大的沙盘前,指尖那柄羽扇此刻并未轻摇,他的目光沉静,仿佛能穿透沙盘上那些代表城池的泥塑,直抵东南七郡的每一个角落。

那些泥塑小旗,如今已是一片令人心悸的墨黑,如同被瘟疫吞噬的生命。他修长的手指拈起一枚冰冷的靛蓝碎瓷,瓷片边缘的鎏金在烛火下闪过一丝幽光,被他轻轻推至灯火最亮处。

“漕运总督昨夜悬梁自尽于府衙。”顾清风的声音平稳得不起波澜,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这是官窑贡瓷,出自皇后胞弟在景州的私窑。人死了,线索倒是自己送上门来,省了不少手脚。”

凌羽熹接过那片碎瓷,入手沁凉,指腹细细摩挲过瓷片边缘暗沉却依旧能辨出精致的鎏金缠枝莲纹样。

她心中冷笑,这种死无对证、弃车保帅的把戏,她在现代商战中见得多了,换了个时空,换了身行头,人性的算计却如出一辙。

“物证确凿,只是……”她抬眼,看向神色莫测的顾清风,“皇后一党在三司之中根深蒂固,党羽遍布朝野,这小小的瓷片,怕是还没递到御前,就先成了某些人邀功请赏,或是互相倾轧的垫脚石。到时候,说不定还会反咬我们一口,诬告我们构陷朝臣。”

“三司会审?”顾清风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那弧度里却藏着冰冷的锋芒。

他从棋盒中取出一枚莹白的玉石棋子,在指尖摩挲片刻,却不急着落下,“那便在他们所谓的会审之前,先给他们……送份永生难忘的厚礼。”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笃定。

棋盘对面,墨千城“哗啦”一声抖开一卷厚厚的账册,泛黄的纸张摩擦声在死寂的疫坊内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他扶了扶鼻梁上用透明晶石打磨而成的镜片——这是凌羽熹闲暇时凭着记忆画出图样,央求京中巧匠费心打造的小玩意儿,戴在他这张斯文秀气的脸上,倒也添了几分精明干练。

他俯身,凑近账册,指尖点过一行行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过去三年,皇后胞弟,那位国舅爷,以疏通漕运、采买贡品为名,私下吞没漕银共计八十万两,一笔笔都有据可查。其中,有三十万两……”

他手中的象牙扇柄在账册上某个用朱笔圈出的名字上重重一点,随即扇尖一转,遥遥指向灯火通明的皇宫深处,“进了国师府的丹炉,用于采买那些所谓的天材地宝,炼制长生丹药。每一笔银子的去向,都记得清清楚楚,便是神仙下凡,也赖不掉这笔账!”

凌羽熹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窜上头顶。

当今圣上痴迷修道,为求长生不老,广征奇珍异宝,遍寻方士高人,国库的银子如流水一般花出去,早已是朝野皆知的秘密。

谁敢动他炼丹的银子,那无异于在他心尖上剜肉,简直是自寻死路,而且是死得不能再死的那种。“好一个釜底抽薪,这位国舅爷当真是嫌自己脖子上的脑袋太安稳了,非要作死到这个地步!”她忍不住腹诽,这位国舅爷的智商,怕是都用来搜刮民脂民膏了。

“不止于此。”

一直沉默不语,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夏侯渊,将一份边角微卷、隐约带着淡淡血腥气的密报“啪”一声拍在案上。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常年征战沙场的铁血之气,每一个字都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砸在众人心上,“国师近年来以搜罗来的童男童女炼制所谓的‘紫河车’,声称此物能返老还童,延年益寿。那些无辜孩童的骸骨,便被他秘密埋在了城外西山乱葬岗……据我们的人查探,那地方,正是此次瘟疫最初爆发的源头!”

他周身煞气陡然凛冽,即便此刻未着甲胄,也自有一股千军万马辟易的迫人威势,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怒火与杀意。

疫坊内的空气仿佛在瞬间凝固,连烛火的跳动都停滞了一瞬,爆出“噼啪”一声细微的轻响,却如同惊雷般在每个人耳边炸开。

顾清风手中的白玉棋子,在这一刻“啪”地一声,清脆而决绝地定在了棋盘正中央的天元之位。“明日早朝,御史台数十位官员将联名上奏,弹劾国师妖言惑众、蛊惑圣听、残害生灵,桩桩件件,皆有实证。”羽扇轻摇,扇风带起他鬓边一缕发丝,他的目光缓缓转向凌羽熹,“而凌姑娘你……”

“我?”

凌羽熹伸出纤细的食指,指了指自己的鼻尖,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心中却已然明了七八分,“难道是要我效仿那些戏文里的苦情女子,捧着不知从哪里征集来的万民书,去陛下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控告皇后为包庇族弟,罔顾人伦,纵容下属投毒害民,搅得东南七郡民不聊生?”她眉梢微挑,带着几分不以为然,“顾大人,恕我直言,这剧本未免太老套了些,陛下日理万机,怕是早就听腻了这种戏码,效果恐怕……堪忧啊。”她可不想当个只会哭哭啼啼的工具人。

“不。”顾清风眸光深邃,其中仿佛有星河流转,暗流涌动,令人难以窥探其真实想法,“本官要你,风风光光地去,以雷霆之势,献上你早已备好的‘防疫十策’。

然后,再以此为契机,恳请陛下圣裁,开千古未有之先河……准许女子入太医署,学习医术,参与此次抗疫救治,为国分忧。”

此言一出,满室死寂,落针可闻。

墨千城手中的折扇“啪嗒”一声掉落在粗糙的地面上,他急忙弯腰去捡,动作间险些碰翻了桌案上早已凉透的茶杯,镜片后的双眼瞪得溜圆:“女子入朝,参与政事?顾大人,您没说笑吧?这……这比在波诡云谲的商场上跟那些浸淫多年的老狐狸勾心斗角,还要凶险百倍啊!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他看着凌羽熹,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担忧、惊骇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钦佩。

“凶险?”顾清风指尖轻轻掠过沙盘中央那尊代表至高无上皇权的小小金鼎,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若能功成……便是为天下所有不甘平庸的女子,劈开一条前所未有的光明大道。这,亦将是史书上浓墨重彩,破天荒的头一遭。”

他忽然向前倾过身子,目光灼灼地逼视着凌羽熹,一字一句地问道,“凌姑娘,你当真甘愿,永远只当这棋盘上的一枚任人摆布的小小卒子,随波逐流,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么?”

窗外的暴雨不知何时又急骤了起来,豆大的雨点疯狂地砸在薄薄的窗棂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密集声响,仿佛要将这小小的疫坊吞噬。

就在这令人心悸的雨声间隙,一道压抑不住的、带着撕裂感的咳嗽声从里间那方素净的纱帐之后传来,低沉而微弱,却像一根根细密的针,狠狠扎在众人早已紧绷的心弦之上——那是沈离尘的声音。

凌羽熹的目光下意识地掠过那方摇曳的纱帐,随即决然地转回,落在眼前这方小小的棋盘之上。她伸出手,却没有去碰触那些代表着各方错综复杂势力的黑白棋子,反而一把抓起了棋盘边上一个原本用作镇纸的泥塑小像——那是一个雕刻得栩栩如生的女帝泥塑,眉眼之间带着一股睥睨天下、俯瞰众生的威严与孤高。

这泥塑,还是她初到京城时,在某个不起眼的地摊上无意间淘来的,当时只觉得有趣,便随手买了回来。

她深吸一口气,将那尊泥塑女帝像,重重地摁在了棋盘正中央的天元之位,正是顾清风方才落子的那个位置!

“咔嚓——”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响起,在寂静的疫坊内格外突兀。那尊威严的女帝泥塑,应声而裂,在她白皙的掌心化为一堆细碎的粉末。

“这局棋……”凌羽熹五指缓缓收紧,感受着泥塑的残渣在掌心被碾碎的触感,那些粉末从她指缝间簌簌落下。

一块被油纸细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小羊皮卷,从碎裂的泥塑腹中悄然显露出来,被她稳稳地捏在了两指之间。

她不慌不忙地拂去羊皮卷上的尘土,缓缓将其展开。羊皮卷上,赫然是一个众人从未见过的、笔触苍劲古朴、透着无尽威严与神秘的图腾——竟是早已湮灭于历史长河的前朝传国玉玺的图腾!

满座皆惊!

饶是素来运筹帷幄、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顾清风,此刻眼中也控制不住地闪过一丝真正的错愕与震动,他握着羽扇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了。

墨千城更是张大了嘴巴,几乎能塞进一个鸡蛋,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连一向冷峻的夏侯渊,呼吸也不由得粗重了几分。

凌羽熹唇角缓缓扬起一抹极淡却无比自信的笑容,那双曾沾染过山贼污血的杏眼,此刻在摇曳的烛火映照下,亮得惊人,仿佛有星辰在其中燃烧:“我不当卒子,也不只满足于掀翻你们精心布置的棋盘。”

她将那张薄薄的、却承载着惊天秘密的羊皮卷在指尖轻轻一弹,发出“톡”的一声轻响,声音清越,掷地有声,回荡在每个人的心间,“我要自己另开一局,亲自来当这个……执棋人!”

阅读全部

评论 抢沙发

登录

找回密码

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