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渊靠坐在榻上,失血令他面色如纸,却仍强撑着,亲手撕开黏在皮肉上的染血寝衣。
嘶——布帛撕裂声伴着他一声极力压抑的闷哼。
肋下新添的剑伤深可见骨,狰狞可怖,边缘皮肉外翻,与旧伤处未清的箭毒木余毒交织,乌紫发黑,散发着不祥的气息。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呼吸也粗重了几分。
“昨夜那批刺客身手不凡,若非你……”夏侯渊声音微哑,视线落在她手腕上,那里因格挡留下一道浅淡的淤青,颜色已经不那么明显了。
凌羽熹捻着从刺客尸身上摸出的令牌,玄铁镶边,阴刻着扭曲的“魇”字浮纹,指腹摩挲着冰冷的铁器。
“箭毒木余毒未清,又添新伤,还搭上个‘魇’字营。您这王爷当得,比我在现代应付甲方还惨烈。”她语气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皇室暗卫‘魇’字营,专替龙椅上那位办脏活。”夏侯渊眼中寒光一闪,几乎是咬着牙吐出几个字,“我那‘仁德’的好侄儿,萧夜的手笔。”
凌羽熹挑眉,将令牌丢回给他,令牌落在锦被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弑君杀叔,啧,贵圈真乱。”
“先是皇后一杯毒酒,再是皇子领着魇字营补刀。”
他眸色沉沉,似有风暴凝聚,右手忽然攥住她正欲替他清理伤口的手,力道不小,指骨因用力而发白,“这王府如今是囚笼,却也是我唯一的保命符。凌羽熹,助我揪出幕后真正的主使,事成之后,黄金万两,你想要的自由,天高海阔,任你遨游。”
凌羽熹感觉到他指尖的微颤,是伤痛,或许还有别的。她不动声色地抽回手,动作流畅自然:“王爷画饼的技术,比你们皇家的权谋也不遑多让。”
夏侯渊似乎早料到她的反应,并不着恼,反而从枕下摸出一个沉甸甸的鎏金匣子,推到她面前。
“每月预付千两黄金。”他声音不高,却掷地有声,“现结。”
匣子打开,金叶子在烛光下晃得人眼晕。凌羽熹伸手拈起一片,凑到眼前看了看,甚至用牙轻轻咬了一下,确认了成色。
她“啪”地一声合上匣盖,动作干脆利落:“戏,怎么演?”
“从今日起,你便是我风头无两、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心尖宠妾。”
夏侯渊指尖有意无意地掠过她颈侧那道被山贼刀疤脸抓出的浅淡血痕,那痕迹如今只剩一道粉红,“要骄纵跋扈,要贪财无度,要善妒易怒,要让所有人都相信,本王为你神魂颠倒,无可救药。”
“本色出演嘛,这个我擅长。”凌羽熹抱起金匣,掂了掂分量,满意地起身。行至门边,她忽而回眸,烛光下,那双清亮的杏眼弯成了狡黠的新月:
“王爷,温馨提示一下。”
夏侯渊看着她,等着她的下文。
“下次遇刺,记得提前通知我加钱——”
她晃了晃刚擦拭过他伤口、沾染了血迹的帕子,血色在素白的帕子上分外刺眼,“毕竟……”她促狭一笑,声音里带着一丝戏谑,“我这手帕,金贵得很,洗起来,费水费胰子,都是成本。”
夏侯渊看着她消失在门外的背影,嘴角牵起一丝极淡的弧度,随即又因牵动伤口而微微蹙眉。这女人,确实与众不同。
雨夜的长街,寒风卷着冰冷的雨丝,将墨家商队悬挂的琉璃风灯吹得摇摇欲坠,最终“啪嚓”一声,一盏灯撞碎在湿滑的青石板上,碎裂的琉璃在积水中映出摇曳的火光,也映出周围商队护卫们惊恐的脸。
“不想死的都给老子滚开!”为首的劫匪头目,脸上横着一道新鲜刀疤,狰狞可怖,他手中钢刀的刀尖冰冷,正抵着一个玉冠锦袍的少年喉咙。
少年约莫十五六岁,脸色煞白,嘴唇紧抿,手也微微发抖,却强撑着没有求饶,倒有几分骨气。“十万两雪花银!少一文,老子就先剁他一根手指头!”劫匪头目吼叫着,唾沫星子横飞。
周围商队护卫死伤数人,兵器散落一地,余者被逼退,只能眼睁睁看着少主受制,气氛凝重得几乎滴出水来,只有雨水敲打着屋檐和地面的声音。
华盖马车内,锦衣男子手持折扇,慢条斯理地轻摇慢晃,似乎对眼前的凶险并不十分在意。他掀开车帘一角,露出一张如玉的面容,正是墨家少主墨千城。
他轻叹一声,带着几分无奈,声音却依旧平稳:“阁下未免狮子大开口,眼下现银,只有五万两……”
劫匪头目狞笑,刀锋又逼近了几分,少年喉咙上立刻出现一道浅浅的血痕:“没钱?没钱就拿命来填!”
“哎,我说,”一个清脆的女声毫无预兆地从街角王府的角门后传来,声音不大,却穿透雨声,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做生意嘛,有商有量。一次性付不清,可以分期付啊!利率高点就行。”
凌羽熹扒着王府高高的角门门缝,探出半个脑袋看热闹,嘴里还叼着半块从夏侯渊那里顺来的精致糕点,糕点屑沾在嘴角。她觉得这古代的绑票现场,比现代商业谈判刺激多了。
雨夜长街,瞬间陷入一种诡异的死寂。连雨声似乎都小了些。风灯的残骸在积水中发出微弱的光。
劫匪头目和他的一众手下们面面相觑,握着刀的手都顿了顿,显然没料到这种生死关头会有人出来“指点江山”,而且还是个女人。那被劫持的玉冠少年也愕然地侧过脸,望向声音来源,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或者…”
凌羽熹咽下糕点,抹了抹嘴,继续她未完的“商业建议”,“你们不是劫了货物吗?那些货物折算一下,抵个三万两总行吧?剩下那两万,让这位公子哥给你们打张欠条,注明还款日期和逾期罚金,分期偿还,皆大欢喜嘛!哦对了,记得找个靠谱的中间人做担保。”
墨千城倏地推开车窗,马车内的烛光映亮他整个面容。
他那双总是带着三分笑意的桃花眼此刻精光四射,饶有兴味地直直看向街角那个小小的身影:“这位姑娘……高见!当真是大才!敢问姑娘芳名?墨家愿以重金聘姑娘为账房先生!”
“做好事不留名!”
凌羽熹见所有目光都汇聚过来,其中还包括几道劫匪不善的、带着杀气的眼神,立刻缩回脑袋,顺手“砰”地一声关紧了角门,嘴里嘟囔,“我叫雷锋,助人为乐!聘什么账房,我时薪很贵的!”
门外,墨千城若有所思地看着那扇紧闭的角门,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这女子,有点意思。他身旁的护卫低声道:“少主,此女……”
墨千城摆摆手,目光依旧停留在角门上:“派人查查,这位‘雷锋’姑娘,是何方神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