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千城的白玉骨扇轻叩车窗,琉璃灯摇曳,映得他眸底精光流转:“姑娘,请留步。方才姑娘所言‘分期付款’一法,构思之奇,实乃墨某平生未闻。不知可否借一步,与在下详谈?”
凌羽熹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又救了个烫手山芋,此刻只想赶紧钻进这王府寻个安稳角落。
她提着裙摆,身体已缩进角门大半,闻言只探出个脑袋,干巴巴地笑:“这位公子,你看我这模样,像是能跟您谈论经世济民大计的人吗?咱们萍水相逢,谈钱多伤感情……”
再说,跟这种眼珠子一转就八百个心眼的狐狸谈生意,她怕自己被卖了还乐呵呵帮人数钱。
“呵,”墨千城低笑,嗓音清润,带着几分引人深思的意味,“姑娘此言差矣。在下墨千城,愿以万两黄金为谢,只求姑娘不吝赐教一二。”
万!两!黄!金!
凌羽熹倒抽一口凉气,那缩回去半截的脚下意识就往前迈了一大步。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坚实的王府门槛竟被她踩裂了一道缝。她脸上血色瞬间褪去,懊恼与肉痛交织,这……这得赔多少银子?她那点儿可怜的家当,怕是连门槛的木头渣都赔不起。
正当她僵在原地,盘算着是跪地求饶还是撒腿就跑时,一道冷硬如铁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夏侯渊不知何时出现,手中玄铁剑鞘“锵”一声横在门前,剑风凛冽,割裂了夜色,也隔开了墨千城那双探究的眼:“墨阁主,你的手,未免伸得太长了。本王的内院,也是你能随意窥探的?”
墨千城仿佛未觉那剑鞘上逼人的寒气,依旧笑意吟吟,折扇“唰”地展开,动作潇洒,风度翩翩:“王爷息怒,恕罪,恕罪。在下与这位……嗯,雷锋姑娘,纯属偶遇,恰巧探讨些许民生大计,绝无他意。”
他顿了顿,话锋陡然一转,扇面轻摇,露出一幅以金丝密密绣着的《千里饿殍图》。图上饿殍遍野,枯骨嶙峋,惨状与他此刻从容的笑意形成了诡异的对比。
“正如王爷所见,东南大水,灾民流离失所,嗷嗷待哺。然粮草运输却屡屡受阻,若能采纳这位姑娘方才所提‘以捐代税’之策……”
凌羽熹听他提起这个,心里“咯噔”一下。那不过是她现代烂大街的公益营销手段,顺嘴胡诌一句,谁知这人竟上了心。
她眼珠飞快一转,不等墨千城把话说完,便抢着开了口:“漕运被皇后娘家的英国公一手把持,你的货船过不去,自然是因为动了他的奶酪。官府明面上查扣你的货船,做给谁看,墨阁主心里没数吗?”
此言一出,不仅墨千城眸光一凝,连夏侯渊也微微侧目,带着几分审视看向她。
凌羽熹暗自吸了口气,稳住心神,继续抛出她的“毒计”:“想破此局,釜底抽薪即可。墨家不是号称江南第一米商?你大可寻些伶俐的乞儿,或是能说会道的说书先生,在城中各处茶楼酒肆散播消息,就说……英国公为打压你墨家生意,暗中使坏,致使你墨家米仓的米混入了观音土,已然吃死了不少人。此消息一出,百姓必定恐慌,英国公焦头烂额之际,为求自保,自然会主动登门求你出面澄清。届时,你的货船还愁过不去?”
这招不可谓不毒,却也精准狠辣,直击要害。
周遭霎时一片死寂,只有墨千城手中扇坠的翡翠珠子,因他手腕微不可察的轻颤而发出几声细碎的叮当乱响。
半晌,他忽然抚掌,朗声大笑起来:“妙啊!好一招釜底抽薪!姑娘真乃算无遗策,墨某佩服,佩服之至!”笑声爽朗,却也难掩对这计策狠辣的惊叹与欣赏。
夏侯渊冷冷瞥了眼笑得畅快的墨千城,伸手将凌羽熹往自己身后拉了拉,动作不容置喙,沉声道:“她名羽熹,凌羽熹。并非什么雷锋。”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宣告的意味。
墨千城笑容微敛,意味深长地在两人之间打了个转,随即拱手:“原来是凌姑娘,今日唐突,多有叨扰。
改日,墨某再登门拜访。”说完,便带着随从,干脆利落地告辞离去。
回听雪轩的路上,夜风微凉,吹散了几分空气中若有似无的血腥与方才的紧张。
凌羽熹却一步三叹,小声嘟囔着:“万两黄金啊……就这么长翅膀飞了……那可是万两黄金!能买多少糠饼……不对,能换多少大米白面,绫罗绸缎,再盘个铺子,雇几个伙计……”她掰着手指头,越算越肉疼,仿佛那黄澄澄的金子已经揣进兜里又被人生生掏走一般,连带着踩坏门槛的赔偿款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夏侯渊听着她前言不搭后语的碎碎念,脚步几不可察地一顿,侧过身看她。月华如水,洒在她脸上,那懊恼的神情纤毫毕现,与方才智计百出、舌战墨千城时的冷静果决判若两人。
“你很缺钱?”他开口,声音在静夜中显得有些低沉,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探究。
凌羽熹猛地抬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讪讪一笑,颇有些不好意思:“缺,当然缺。王爷您是饱汉不知饿汉饥,我可是连屋顶都漏雨的赤贫户,一文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
夏侯渊沉默片刻,忽然伸手,将她抵在朱漆廊柱下。
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拉近,他身上特有的龙涎香混合着尚未散尽的淡淡血腥气,形成一种独特的男性气息,铺天盖地般笼罩下来,带着不容抗拒的压迫感。
凌羽熹心头猛地一跳,面上却强撑着扬起一抹职业假笑,仰头望着他近在咫尺的俊脸:“王爷真是……慷慨。不过,比起钱,我现在更缺的是自由。”
她可不想被困在这雕梁画栋的深宅大院,更不想卷入这些权贵间你死我活的争斗。咸鱼的终极梦想,是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开个小店,种种花,养养鱼,真正地躺平养老。
夏侯渊的目光落在她颈侧。
那里,一道细微的、已经结痂的浅色刀痕在月光下若隐若现,是那日山贼留下的印记。他抬起手,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擦过那道疤痕,动作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轻柔。
凌羽熹身体微僵,感觉到他指尖的温度和那道疤痕处传来的轻微刺痛,以及一种莫名的酥麻感。
“待此件事了,尘埃落定……”他声音沉哑了几分,眸色深沉,带着一丝她看不明白的复杂情绪,“本王许你,四海为家。”
四海为家?凌羽熹心中微动,这承诺的分量不可谓不重。
但她迎上眼前男人深不可测的眼眸,一时也分不清这承诺究竟是真心实意,还是一时兴起的空头支票,亦或是这承诺背后,需要她付出何等惨痛的代价。
她只是一个想安安静静当条咸鱼的现代社畜,这些古代的恩怨情仇、权谋算计,她真的玩得转吗?别到时候KPI没完成,小命先玩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