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郎李三的扁担吱呀作响,脚步却有些飘忽地离开了张婶家的院门。他心思全然不在货担上,满脑子都是方才门缝里惊鸿一瞥的那双眼睛——清亮得如同山泉洗过的黑曜石,眼尾那一抹天然微翘的弧度,带着懵懂又灵动的神采,像羽毛轻轻搔在心尖上。即使大半张脸被泥灰和头巾遮掩,那惊鸿一瞥也足以在他心里点起一把邪火。
“张婶家……啥时候藏了这么个妖精胚子?”李三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浑浊的眼珠里闪烁着贪婪与算计的光。常年走村串户,他练就了一双毒辣的眼睛和一张能把死人说活的嘴皮子。那丫头虽然衣衫破旧,脸上脏污,可那身段轮廓,那双手的细腻,尤其是那双眼睛……绝非寻常村姑可比!更别提张婶那老腰病,村里谁不知道是多年的老毛病?刚才他分明看见张婶行动利索了不少,脸上还带着点红光,嘴里还念叨着什么“神水”……莫非跟那丫头有关?
李三的心头瞬间滚烫起来。一个绝色美人,再加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神异”……这要是能攥在手里,无论是献给城里那些喜好风月的大老爷,还是自己留着……那泼天的富贵和艳福……
他脚步更快了,脸上堆起惯常的精明笑容,朝着下一家吆喝收山货,心里却已经飞快地盘算起来。清水村穷得叮当响,张婶家更是穷上加穷。只要开出一个足够诱人的价钱……或者,用点别的手段……他得先打听清楚那丫头的来历底细!
* * *
张婶送走李货郎,关上院门,脸上却没了刚才换到盐巴的喜色,反而笼上一层忧心忡忡的阴霾。李三临走前那黏腻又探究的眼神,像鼻涕虫爬过,让她浑身不舒服。她快步走回堂屋,看见林挽月正低头收拾着那个装过灵液水的瓦盆。
“丫头,”张婶压低声音,带着后怕,“刚才……那李货郎怕是……看见你了。”
林挽月的手猛地一抖,瓦盆边缘差点脱手。她抬起头,脸上刻意涂抹的泥灰也掩不住瞬间的苍白。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清晰地映出惊惶和了然——她猜到了。
“那李三,不是个好东西!”张婶语气急促,带着乡下妇人对流言的天然警惕,“走南闯北,一肚子花花肠子!他那眼神……婶子看着心里发毛!你这模样……唉!”她重重叹了口气,满是无奈,“清水村太小,藏不住事。他这一走,指不定在哪个村头嚼舌根……丫头,你得当心!千万当心!”
林挽月的心沉到了谷底。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她用力攥紧了手中的瓦盆,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骨节凸起。胸口处,葫芦温润的触感传来,像是一根定海神针,勉强压住了她翻涌的恐慌。
“谢谢婶子提醒……我……我以后尽量不出门……”她声音干涩嘶哑,带着一种被逼到角落的无力感。
“唉,光躲着也不是个事儿。”张婶愁眉不展,目光落在林挽月依旧穿着的那件过于宽大破旧的女衫上,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你带来的那身书生衣裳,我看料子还行,就是破得厉害。刚才跟李货郎换盐,正好瞧见他担子上有块深青色的粗布,厚实耐磨,颜色也耐脏。婶子用剩下的半斤干菌子跟他换了来!”她转身从炕头一个破包袱里拿出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深青色粗布,布料厚实,颜色沉稳。
“你身上这件太不合身,也破了。赶明儿婶子抽空给你改一身新的!深青色不打眼,耐脏,穿上也像个能干活的。”张婶把布塞到林挽月手里,粗糙的手掌拍了拍她的手背,带着一种朴实的关切,“别怕,有婶子在呢。”
林挽月看着手里这块厚实粗糙、却带着张婶体温的布,鼻子猛地一酸。在这个举目无亲、危机四伏的异世,这份毫无保留的善意和庇护,如同寒夜里的篝火,灼烫了她的心。
“婶子……”她喉咙哽咽,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声低低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呼唤。
张婶摆摆手:“行了,别哭唧唧的。趁着天还没黑透,赶紧去把水缸挑满!那水……记得澄干净点!”她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水缸,又揉了揉自己轻松了大半的后腰,眼神复杂。那“神水”的效果是实实在在的,让她对这来历不明的丫头更多了几分说不清的信赖和倚重。
林挽月用力点点头,压下心头的酸涩和翻涌的思绪。她将那块珍贵的深青布仔细收好,拿起水桶和扁担,快步走向河边。夕阳的余晖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纤细,却透着一股被逼出来的倔强。
* * *
夜幕彻底笼罩了清水村。万籁俱寂,只有偶尔几声犬吠和风吹过茅草屋顶的沙沙声。灶屋旁低矮的草棚里一片漆黑。林挽月蜷缩在干草堆上,毫无睡意。
李货郎那黏腻贪婪的眼神,如同跗骨之蛆,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张婶的担忧,像沉重的石头压在胸口。这小小的清水村,已非久留之地。可天下之大,她一个孤身“女子”,身无分文,又能逃往何处?这副过于招摇的皮囊,是最大的累赘和祸源!
变强!必须变强!
这个念头从未如此刻般强烈。她需要力量,需要自保的手段!而一切的希望,都系于胸前这小小的枯黄葫芦。
白天那惊鸿一瞥的灰雾空间,此刻如同魔咒般吸引着她。那方天地里,究竟藏着什么?那黑土,那石槽……
白天尝试感应时那强烈的眩晕和虚弱感记忆犹新。但她别无选择。她必须再试一次!精神力不足?那就……借助灵液!
这个念头如同火花般闪现。灵液能恢复体力,愈合伤口,那么……是否也能滋养精神?
林挽月的心跳骤然加速。黑暗中,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拿出那个温润的葫芦。葫芦入手,那股奇异的联系感立刻清晰起来。她将葫芦口凑近唇边。
这一次,没有水滴自然凝聚。她尝试着,用意念去“呼唤”,去“索取”。
葫芦似乎感应到了她的渴求,微微“颤动”了一下。极其细微的一滴,比在破庙里时更小、更凝聚,如同一点浓缩的星光,缓缓从葫芦口那细密的裂缝中渗出。
林挽月毫不犹豫,张口接住。
轰——!
一股远比之前任何一滴都要纯粹、都要清凉的生命洪流,瞬间在口中炸开!它不再仅仅是滋润肉体,更像是一道清冽的甘泉,直接冲刷向她的脑海!连日来的疲惫、惊惶、精神上的紧绷感,如同被阳光驱散的晨雾,瞬间消融!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专注和精力充沛的感觉,充盈了她的意识海!
就是现在!
林挽月双手紧紧握住葫芦,将全部心神,如同拧紧的弓弦,死死地“钉”在葫芦之上!意识沉入!
嗡——!
比白天强烈数倍的吸力传来!但这一次,那股清凉的灵液气息如同坚实的后盾,稳稳托住了她的精神!
眼前的黑暗如同幕布被猛然撕裂!
一片清晰了无数倍的景象,悍然闯入她的意识!
一方小小的天地!
大约只有丈许方圆(三米见方),被稀薄却无处不在的灰白色雾气所笼罩、填充。雾气缓缓流动,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苍茫又生机勃勃的气息。空间的边界是模糊流动的灰雾壁垒,仿佛随时可以扩张,又仿佛凝固于此。
空间的中央,占据了大半面积的,是一小片土地。土壤呈现出一种深沉内敛的黑褐色,细腻得如同最上等的墨玉粉末,在灰雾的映衬下,隐隐流动着温润的光泽。仅仅是“看”着这片黑土,林挽月的精神就感到一种莫名的舒适和渴望,仿佛那是生命的本源温床。
在黑土旁边,紧挨着灰雾壁垒的角落,是一个浅浅的、天然形成的石槽。石槽不大,约莫脸盆大小,内壁光滑圆润,像是被水流冲刷了千万年。此刻,石槽的底部,正静静地积蓄着一层薄薄的液体!
那液体……纯净!澄澈!如同凝固的月光精华!比她在破庙里喝到的第一滴更加纯粹!比她用葫芦净化过的任何河水都要精纯百倍!浓郁的、令人灵魂都为之颤栗的清冽香气,即使隔着这层“视觉”的感应,也仿佛能穿透空间,直接沁入她的心脾!
灵液!这才是真正的、葫芦自身孕育的灵液!
林挽月的心神狂震!巨大的狂喜几乎要将她的意识冲垮!原来葫芦滴出的灵液,根源在这里!这石槽,就是灵液的源头!
她的“目光”(意识感知)贪婪地扫视着这方小小的洞天。灰雾,黑土,灵液石槽……构成了一幅原始而神秘的图景。
一个念头不可抑制地涌起:这黑土……能种东西吗?
她几乎是本能地,将意念集中在那片散发着温润光泽的黑土上,带着强烈的、想要“进入”的渴望。
然而——
一股远比之前更加强大的排斥力猛地从黑土上传来!仿佛那不是土壤,而是一块沉重无比的磁石!她的意识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坚韧无比的橡胶墙,被狠狠地弹开!一股剧烈的眩晕和针扎般的刺痛瞬间袭上脑海!
“呃!”林挽月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煞白如纸,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被迫从那种奇妙的感应状态中脱离出来。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如同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太阳穴突突直跳,头痛欲裂。
虽然被弹开,但就在意识接触黑土被排斥的刹那,一段极其模糊、断断续续的信息碎片,如同被强行塞入她的脑海:
【……息壤……雏形……承……载……灵……植……需……灵……力……或……灵……种……引……】
信息破碎不堪,难以连贯理解。但几个关键词却如同烙印般清晰:息壤?灵植?灵力?灵种?
息壤?!传说中能自行生长、永不耗减的神土?!这黑土是息壤?哪怕是雏形?!林挽月的心跳几乎停止!
而“灵植”、“灵力”、“灵种”这些字眼,更是如同惊雷在她脑海中炸响!这方天地,这黑土,是为种植“灵植”准备的!但需要“灵力”或者“灵种”作为引子才能激活?
巨大的信息冲击和身体精神的强烈不适交织在一起。林挽月瘫软在干草堆上,浑身脱力,意识如同被狂风蹂躏过的湖面,混乱不堪。头痛欲裂,灵液带来的精神充沛感被剧烈的消耗和排斥感取代。
她挣扎着,将意识小心翼翼地再次投向葫芦,这次没有试图深入空间,仅仅是与葫芦本身沟通,带着强烈的疑问和渴求:灵力?灵种?那是什么?在哪里?
葫芦传递回一股温润平和的暖意,安抚着她混乱的精神,但关于“灵力”和“灵种”的信息,却是一片模糊的空白。它似乎……也不清楚?或者说,它的层次,还不足以理解或提供这些?
林挽月喘息着,手指无意识地紧紧攥着温润的葫芦,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黑暗中,她那双因为剧烈精神消耗而显得有些失焦的眸子,深处却燃起了两簇幽暗却无比执拗的火苗。
息壤!灵植!灵力!灵种!
这些只存在于传说中的词汇,此刻却如此真实地摆在了她的面前!这是通往另一个世界——那个飞天遁地、长生久视的修仙世界——的门票!
而她,一个被命运戏弄、变作女身、在乱世底层挣扎求生的灵魂,却阴差阳错地握住了这张门票的一角!
狂喜过后,是更深的沉重。李货郎贪婪的目光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随时可能落下。而开启这方洞天、利用这息壤种植灵植的门槛——“灵力”或“灵种”,却如同天堑横亘在前。
她从哪里去弄“灵力”?“灵种”又是什么样子?在哪里能找到?
前路依旧迷雾重重,危机四伏。但这一次,林挽月眼中的迷茫被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所取代。她挣扎着坐起身,背靠着冰冷粗糙的草棚墙壁,将葫芦紧紧贴在额头。
冰凉的触感让灼痛的眉心稍稍舒缓。
她需要力量。她需要知识。她需要……走出去!走出这小小的清水村,走向更广阔、也更危险的世界!
只有在那里,才有可能找到关于“灵力”和“灵种”的线索!才有可能真正掌握这葫芦洞天的力量!
夜色深沉。草棚外,风声呜咽。
林挽月闭上眼,强迫自己忽略身体的极度不适和精神的疲惫,开始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中观想那片灰雾空间,那片深沉的黑土,那浅浅石槽中纯净的灵液……还有那几个如同箴言般的关键词。
【息壤……灵植……灵力……灵种……】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颗种子,深深埋入她渴望变强的执念土壤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