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欢欢省去了那刺客采花的作为,将先前在清漪院的来龙去脉大致说了个清楚,才定下来神。
她虽是江湖出生,但却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方才那古怪又被她憋在心里,谁也不敢言说。
楚璃瞧她一张小脸吓得惨白,心头不忍,想要上前去,却又被雨落拦住。
先前他是瞧着沈欢欢的面子,不愿与雨落起争执,可方才之事,他想着还后怕,再对上雨落,神情不免就冷了下来。
桓王府的世子,再温吞,骨子里也是有血性的。
雨落被他看了一眼,神色不免有些仓皇,但却还是硬着骨气:“世子殿下,我家姑娘来你家做客,平白受了这样的惊吓,理应给我们个解释才是。”
楚璃想要再说,却又只能遥遥望了一眼。
他声音微冷:“欢欢,昔日一事我必然会解释清楚,只是今日我还有要事,且先等我一等。”
沈欢欢还在愣神,抬眼却见楚璃已经转身,浩浩荡荡地往王妃娘娘的住处前去。她心口砰砰乱跳,捂住了自己的脖颈,只觉着自己是死里逃生。
可是…..那刺客留下的两个字…..又是何用意?
等他?
难道他还会再来?
来这里做什么?
王妃娘娘已经遇刺,下一个会不会就是她?
遇刺又是怎样的遇刺?
直觉告诉沈欢欢,必然不是只留点血那样简单。
夜色笼罩着整个上京城,桓王府依旧灯火通明,沈欢欢僵坐在廊下,只觉着无穷无尽的恐惧。
她要离开这里,现在就走!
雨落只见她猛地站起来,快步回到屋子里背起收拾好的行囊,转身就往院子外冲去。
她碎碎念着:“离开这里,现在就走,咱们去寻一间客栈,也不能再在这里待着了。王府太危险了,王府太可怕了。”
雨落和雨晴见她吓得狠了,也不敢多说,各自对视了一眼,只默默跟在了沈欢欢的后面。
可三人刚一出院子,就被拦住了。
留在这里的是楚璃的贴身侍才修竹,见三人要走,便低眉道:“姑娘,殿下说了,那刺客难保还会盯上姑娘您,如今哪里都不如王府安全,姑娘还是继续在院子里养养心神,免得再受了惊。”
这一番话落定,沈欢欢才如梦初醒。
是了!
那刺客既已经盯上了她,他武功又那样高强,如今出了王府断然是自寻死路,若是对上那刺客,只怕被凌辱至死。
她脖颈隐隐作痛,分明没有伤口,可那牙印却像是烙在她的骨头上,蚕食着她的理智。
沈欢欢深吸一口气,使劲摁了一下肩头。前日中箭受的伤还没好,虽口子不大,但还是会疼。剧痛让她从恐惧中清醒了几分,她立在风中思忖了许久,才道:“那我要见楚璃。”
如今来看,只有待在楚璃身侧是最安全的,毕竟刺客不可能堂而皇之地对世子殿下下手。
修竹顿了顿,又低头道:“世子殿下忙着查刺客,一时半会恐见不得姑娘。如今二公子院中也是层层围护,姑娘若是害怕,不妨先去二公子的西燕居。”
沈欢欢想了想,还是觉着两个人待着远比一个人强,便点了点头。
“那我便去寻二公子。”
…..
西燕居一片静默。
燕无双低眉施着针,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胸中的腹诽。
“公子何必如此?前些时日已经动了干戈,如今却又这样铤而走险。若是您当真想要杀人,我叫人将她绑回来便是。”
楚歌慢条斯理地抹去唇边溢出的血,因着血色,他唇上多了几分艳丽,越发衬得眉目妖异起来。
烛火微微,他摩挲着指尖的黑锦,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隐隐之中,燕无双竟从他眸中窥出几分浅淡的笑意,即便这一抹笑浮在他苍白的容颜上显得万分古怪。
古怪到燕无双情不自禁地噤了声。
寂静的书房忽而回荡起来几声诡异的轻笑。
楚歌歪了歪头,啧了一声:“若不吓一吓她,只怕明日就要飞走了。”
燕无双没敢再说。
先前桓王妃下的毒会使人神志不清,早些年楚歌会肆意杀人,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过去还是现在,总以为自己是白马坡的楚樾。
到现在依靠着药,倒也能得有几分清醒,但真要说清醒几分,燕无双也不知道。
便是他跟在楚歌身侧,也要时常忧虑自己的性命,生怕楚歌一个不快,将他的人头也给斩了。
见楚歌脉象平稳,他取下楚歌胸口的银针,小声叹了一句:“如今桓王妃已死,桓王与世子殿下那里,是不是也可以动手了?”
楚歌没有理会,只是将苍白的指尖抵在唇侧,微微勾了勾唇。
“嘘,有人来了。”
燕无双抬眸望去,回廊之上蓦地出现一位红衣少女,脚步十分迅疾,恍若身后有什么人穷追不舍。只有走到灯火明媚处,才能瞧见她脖颈之上的……牙印?
燕无双面露骇然,转头望着坐在太师椅上的楚歌,神色又陡然古怪了起来。
他可是听说刺客去了清漪院的。
怪不得…..今夜公子的脉象,躁动了许多。
血气方刚,原是如此。
再看向沈欢欢时,他眼中不免就带了几分怜悯。
被公子瞧上….可不是什么好事。
眼见那姑娘已经穿过回廊,他没有再多待,行了礼,从暗门走了出去。
沈欢欢原本以为深夜前来会有叨扰,半路准备改道,熟知修竹却说楚歌早就被惊醒,便又冒昧前来。
修竹道:“二公子现下在书房,您直接进去便是。”
沈欢欢不疑有他,推开门,就见楚歌坐在桌前,衣襟半敞着,胸膛若隐若现,虽是苍白但却并不消瘦。一灯如豆,他长发悉数散在身后,照一双眉眼越发俊朗。
听见声音,他施施抬眸。
沈欢欢一时看傻,四目相对的一刹,脸上骤然烫了起来,她慌忙转过身,捂着眼睛就要跑。
“二公子!你!你!你怎可如此!”
楚歌也是一顿,他收拢了衣袖,赶在沈欢欢迈出门槛之时,拽住了她的手腕。
这一次,他没有捏住衣袖,只是紧紧环着她的腕骨,将她拽回来些许。
他语气低沉,似笑非笑:“分明被占了便宜的是我,欢欢倒是先声夺人了。”
沈欢欢哪里想到楚歌衣衫不整,方才被羞辱的恼怒顿时抛在身后,身上像是着了火,只想寻一方池子跳下去。
她面上通红,尴尬不知所言,一时也没察觉楚歌手上的力气,仓皇换着话题。
“我,我听说王府遇刺了,特,特来看望你,哪里知道你这样——都怪修竹,早知我就不来了。”
这二公子素来温雅克己,先前不过是给他暖一暖手都要顾及男女大防,如今将他看了个精光,回头不知道怎么别扭的。
沈欢欢倒无甚所谓,蜻蜓山上的儿郎们常常在蜻蜓湖捉鱼,断不像是上京这样规矩森严。
可不知为何,今日撞见楚歌,她总觉着有些不自然。
思前想后,沈欢欢只当是今夜那刺客,让她对公子模样生了几分畏惧,自觉男女还是理应有几分规矩得好。
楚歌将她的神思尽收眼底,见沈欢欢没有再想离开的打算,才松开了手。
他理了理衣袍,退了一步,引着沈欢欢进去。
“先前母亲那里起了些动静,我也才惊醒。如今正要去承霜居瞧一瞧,你来得倒也正好。”
听他这样说,沈欢欢心口的躁动才压了下去,面上有些严峻。
“方才楚,方才世子殿下去了清漪院,我听说王妃娘娘像是遇刺了,咱们也快些去看看,没准还能帮上什么忙。”
楚歌神情也严肃起来:“遇刺?那咱们快些去看看。”
左右的侍才忙从内间给他取来外袍,两人没再久留,匆匆往承霜居前去。
一路上的侍卫与府兵都严阵以待,自西燕居出来,楚歌身后的侍卫浩浩荡荡,倒让沈欢欢安了几分心。
她跟在楚歌身后,一直到了承霜居,前脚刚踏进院门,扑面而来的是一阵血腥味。她顺着灯火抬眼望去,只见尸山血海之中,楚璃跪在院中,双肩止不住地轻颤。
她被骇到,连连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可顺着尸体流出来的血染红了整个承霜居,沾上了她的鞋面,在白玉石阶之上落下好几个血淋淋的脚印。
一时间,沈欢欢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恐惧和震惊齐齐涌上心头,她几乎说不出来话,还是身后一双大手扶住了她的腰,不至让她从石阶上摔下去。
这寡淡的温度唤醒了她的理智,沈欢欢茫然抬头,望向身侧静立的楚歌,喃喃呢了一句。
“血,好多血…..王妃娘娘她……”
楚歌抬手,轻轻捂住了她的眼睛。
她看不见血色,也同样看不见楚歌眼中压抑的阴沉。
血,好多血。
十年前,他自白马坡回来,闯回承霜居,看见的也是这样的场景。
那时候他才十一岁,家破人亡,所有的旧梦,全成了眼前泼天的血。
他抬手,将沈欢欢搂入怀中,低声安抚着:“别怕,欢欢,别怕。”
跟随楚歌而来的都是先桓王的旧人,谁也没有出声,只立在阶前,沉默地旁观着楚璃的颤抖。
楚歌居高临下地望着楚璃的背影,静默地望了许久,才将沈欢欢交给自己的侍从。
“带沈姑娘去休息,莫要再受了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