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晨雾裹挟着松针的清苦气息渗入窗缝时，苏挽卿的睫毛颤动了三下。
她习惯性地伸手去摸身旁，指尖触碰到的不是熟悉的温热，而是被晨露浸湿后发凉的床单。
“又跑了。”她轻声叹息，发尾扫过锁骨处尚未愈合的伤口。
昨夜顾沉舟为她拉床单时，掌心的茧子擦过伤口的触感仍在，此刻却只剩下陶瓮里半杯冷酒，杯壁上的水珠正顺着纹路向下滑落，宛如某个未曾说出口的尾音。
床头的纸张被风吹起一角，她拿起时，指腹擦过他歪歪扭扭的字迹——那是用军刀刻上去的，力道大得几乎划破纸背。
“去巡逻，别等”后面，压着半行没写完的“等我……”，墨迹晕开，好似一滴未来得及落下的水珠。
苏挽卿把纸条折成小块，塞进贴身的药囊。
那里还收着他第一次为她包扎时扯碎的绷带，浸透药渍的碎布边角。
她弯腰整理帆布包时，后腰的旧伤扯得生疼——那是三天前为他挡变异蛛丝时留下的，当时他红着眼把她背回温泉，一路上骂她“不要命”，手却抖得连止血药都撒了半瓶。
药箱里的玻璃瓶叮当作响。
她往腰间挂解毒剂时，忽然停住——药箱最底层的暗格里，静静躺着半支蓝色药剂。
那是她用三个月时间调配的，能修复辐射灼伤的神经，本打算等顾沉舟脊椎上那道旧伤发作时给他。
可他总说“老伤不碍事”，昨夜她摸过那道凸起的疤痕，比记忆中更烫。
“卿姐？”门外传来守卫的呼喊，“顾队说让您收拾好去前哨汇合，今早有商队要经过镜湖。”
苏挽卿应了一声，扣上药箱。
出门时晨雾正浓，她的布鞋踩过青石板，水痕在身后洇成小朵的云。
转角处的桃枝上挂着露珠，她伸手接住一滴，凉丝丝的落入掌心——宛如昨夜顾沉舟将她拥入怀中时，落在她发顶的呼吸。
顾沉舟正蹲在林间的溪边。
他的军靴上沾着被晨露打湿的草屑，指节抵着额头，眼前不断浮现洛璃消失前说的话：“你要学会接受她们，而不是逃避。”
溪水流过他的指尖，冰凉刺骨。
他想起三年前在边境的雪夜，战友阿凯为他挡下子弹时，溅在他护目镜上的鲜血的温度；想起被遗弃的13号避难所里，老周把最后半块压缩饼干塞给他时，枯瘦的手背上暴起的青筋；想起那些他以为能保护周全的人，最后都成了埋在废土里的墓碑。
“我连自己都保护不好。”他对着溪水轻笑，声音在波纹中消散。
“所以你就用冷漠的态度把她们推开？”
洛璃的声音突然在他脑海中响起，这次没有了白色光幕，宛如浸在松涛里的银铃。
顾沉舟猛地直起腰，溪水溅湿了裤腿。
系统提示音紧接着响起：“叮——‘情感共鸣’进度解锁10%，当前进度15%。请宿主注意，深度羁绊可激活‘抉择具象化’功能。”
“什么破系统，还搞绩效考核？”他扯了扯领口，耳根发烫。
“不是考核，是选择。”洛璃的声音柔和下来，“你总说她们是带刺的玫瑰，可你忘了——”
“玫瑰扎根时，刺是在保护花朵，还是在保护土壤？”
顾沉舟愣住了。
溪对岸的野蔷薇正肆意绽放，带刺的枝蔓攀着枯树向上生长，花骨朵上凝结着露珠，仿佛要把整个春天都捧出来。
他忽然想起昨夜苏挽卿无意识地往他手心里蹭的动作，想起林疏桐调试机械臂时，会偷偷往他水壶里塞酸梅干；想起沈青棠举着摄像机冲他微笑，说“顾队的背影比变异兽还带劲”。
“或许……”他动了动喉结，“我该试试。”
系统提示音再次响起，这次多了一丝轻快：“进度提升至16%，宿主加油。”
“别催。”顾沉舟扯了扯嘴角，起身拍了拍裤腿。
他正打算往回走，山风突然卷来一阵脚步声。
“顾队！”温泉守卫小孟从雾中钻了出来，额头上挂着汗珠，“前哨那边……”他话还没说完，突然瞥向顾沉舟身后的灌木丛。
顾沉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晨雾中，一截被压断的野蔷薇枝桠正缓缓摇晃，断口处还沾着新鲜的绿汁。
顾沉舟的瞳孔微微收缩，手指下意识摸向腰间的战术刀。
小孟的喉结动了动，压低声音道：”顾队，方才在前哨换班时，老张说昨晚外围的感应绳被剪断了——他今早查痕迹，发现断口是激光刀割的，和上个月伪善城暗卫用的家伙一个型号。”
山风卷着松针簌簌落下，砸在顾沉舟肩头。
他想起三天前截获的商队货箱里，那枚刻着”永明”二字的青铜纽扣——永明是伪善城城主最爱的戏楼名字。”走。”他拍了拍小孟后背，军靴踩碎满地露珠往营地跑，”去看监控。”
监控室的铁皮门”吱呀”一声被撞开时，苏挽卿正蹲在墙角整理药箱，听见动静抬头，发梢沾着的晨露在晨光里闪了闪。
顾沉舟没说话，直接扯过椅子坐下，指尖快速敲击操作台。
监控画面跳出来的瞬间，他的指节骤然收紧——凌晨两点十七分，穿夜行衣的身影贴着他们的木屋外墙移动，戴着手套的手在窗沿按了按，像是在取指纹。
“操。”他低骂一声，屏幕蓝光在脸上投出冷硬的棱线。
苏挽卿凑过来，药囊里的干艾草香混着他身上的硝烟味，”是来找你的？”
“找我们。”顾沉舟调出近七日的监控，果然发现类似身影每隔三天就会在营地边缘出现，”他们在摸我们的作息规律。”他突然想起昨夜自己借着酒意抱她时，窗外那声极轻的枝桠断裂声——原来不是错觉。
系统提示音在脑海里响起：”叮——检测到外部威胁等级提升至B级，建议宿主启动应急方案。”洛璃的声音裹着电流杂音，”需要调用’抉择具象化’预演撤离路线吗？”
“不用。”顾沉舟关掉监控，转身时撞翻了苏挽卿的药箱。
玻璃瓶滚了满地，他弯腰去捡，指尖却在碰到那半支蓝色药剂时顿住——瓶身上还留着她用红绳系的小纸签，写着”给阿沉的止疼药”。
“收拾物资，半小时后撤离。”他直起身，把药瓶轻轻放回她掌心，”小白带侦察队去追密探，你和青棠负责转移伤员。”
苏挽卿的睫毛颤了颤：”那你？”
“我去拆了他们的观察点。”他扯了扯战术背心，语气放软，”放心，我带着信号弹。”
小孟领命跑出去时，靴跟磕在门槛上发出闷响。
苏挽卿蹲下身继续整理药箱，发顶的木簪歪了，露出后颈那道淡粉色的疤痕——那是她替他挡变异蛛丝时留下的。
顾沉舟盯着那道疤看了会儿，突然伸手替她把木簪别正：”昨晚的事……”
“如果你觉得是个错误……”苏挽卿的声音轻得像落在松针上的雾，”我可以假装没发生过。”
风从破了洞的窗户灌进来，吹得桌上的纸条哗哗响。
那是他今早留的”去巡逻，别等”，此刻被风掀起，露出背面没写完的”等我回家”。
顾沉舟望着她眼尾的泪痣，想起昨夜她在他怀里呢喃的”阿沉，我不怕疼”，想起她调配药剂时被腐蚀得满是小疤的手，想起她总把最好的药材塞给他，自己却用最便宜的草叶敷旧伤。
“我不想再假装了。”他握住她的手，掌心的茧蹭过她指节的疤痕，”从在13号避难所你替我挡下变异鼠那刻起，我就该承认……”
苏挽卿的眼泪砸在交握的手背上，烫得他心头一颤。
她抽了抽鼻子，从药囊里摸出块皱巴巴的压缩饼干，塞到他手里：”路上吃。”饼干纸窸窣作响，混着她带着鼻音的笑，”这次换我等你回家。”
营地外传来集合的哨声。
顾沉舟把饼干揣进胸口，转身时看见小白带着侦察队已经在林边待命，沈青棠举着摄像机冲他比了个”OK”，林疏桐调试着机械臂，往他的水壶里塞了颗酸梅干——和往常一样，又和往常不一样。
“出发。”他拍了拍腰间的战术刀，望着晨雾里渐渐清晰的队伍。
洛璃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进度提升至20%，宿主的选择，比任何系统都动人。”
山脚下的溪水还在流，野蔷薇的刺尖挂着露，像谁没说完的情话。
队伍踏上归途时，顾沉舟回头望了眼被晨雾笼罩的营地——那里有他藏了三年的心事，有带刺却暖人的玫瑰，还有，即将展开的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