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李雪凝咄咄逼人的追问，叶天反而更加镇定自若。他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手腕上的“银手镯”虽然硌得慌，但思路却异常清晰。
“李警官，关于拦路石，这其实更好解释。”叶天语气平缓，带着一种讲述专业知识的笃定，“西周国力强盛，王公贵族的墓葬规模宏大，尤其喜欢依山而建，用巨大的条形石堆砌墓室。这种结构本身就容易因为地质变动、年代久远或者……嗯，某些巧妙的设计，导致石块移位、坠落，形成所谓的‘断龙石’，封锁通道。至于悬魂梯，更是古代工匠利用视觉误差和空间结构设计的精妙机关，目的就是困住闯入者。这些都是有史料和考古发现支撑的常见墓葬防御手段。我在小说里描写这些，是基于对西周墓葬制度和古代机关术的研究。”
李雪凝眉头紧锁，显然叶天的解释再次出乎她的意料，但她立刻抛出了另一个关键点：“那‘人面黑腄蚃’呢？！那种诡异的大蜘蛛，你又是怎么‘写’出来的？别告诉我也是查资料查到的！”
“这个嘛，”叶天笑了笑，神情坦然，“我还真就是查资料查到的。李警官，龙岭地区自古就有关于‘人面蜘蛛’的奇闻异事流传。我为了增加小说的真实性和趣味性，特意查阅了大量地方志和生物文献。这种蜘蛛并非妖物，学名就叫‘黑腄蚃’，是一种罕见但真实存在的穴居生物，背部的花纹酷似人脸，不仅龙岭有分布，其他一些偏远山区也有发现记录。我不过是把这种地方性的奇特生物，艺术加工后写进了小说里。”
叶天对答如流，条理清晰，没有任何停顿或犹豫。每一个解释都似乎有根有据，逻辑自洽。
这下，李雪凝是真的有些哑口无言了。她看着叶天那张带着无辜和一丝无奈的脸，内心开始动摇：难道……这一切真的只是令人难以置信的巧合？眼前这个才华横溢的作家，真的只是个倒霉的、想象力过于“精准”的倒霉蛋？
叶天敏锐地捕捉到了李雪凝眼中的迟疑，他决定再加一把火，抛出最关键的反问：“李警官，还有一点，是最不合逻辑的！”他微微前倾身体，目光直视李雪凝，“如果我真的像你们怀疑的那样，是一个经验丰富的盗墓贼，并且亲自进入过龙岭西周墓……”
“那座人面棺椁太大太重，我搬不动，可以理解。但那块‘闻香玉’呢？”叶天故意停顿了一下，加重了语气，“小说里写的很清楚，那块玉价值连城，哪怕只掰下来一小块，都够普通人几辈子吃喝不愁！我一个‘盗墓贼’，冒着被抓的风险进去了，面对唾手可得的巨大财富，会空手而归？然后回来继续苦哈哈地码字赚稿费？这合乎常理吗？有了那块玉，我还用得着熬夜写小说？”
“这…….” 李雪凝彻底语塞了。
是啊！盗墓贼图什么？不就是图财吗？叶天小说里把“闻香玉”描绘得神乎其神，价值无法估量。如果他是盗墓贼，怎么可能放过？难道真像张局推测的，是个视金钱如粪土的“探险家”？这个理由在李雪凝看来，比叶天是穿越者还离谱！
李雪凝深深看了叶天一眼，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审讯室。沉重的铁门在她身后关上。
审讯室外，单向玻璃后面，局长张局和几位专案组成员早已将里面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张局，你都听到了。”李雪凝无奈地摊手，“他对所有关键疑点都给出了看似合理的解释，而且……最后关于‘闻香玉’的反问，确实击中了我们逻辑链上最薄弱的一环。以现有的证据，我们根本无法证明他参与盗墓，更别提定罪了。”
张局摸着下巴，眼神深邃，显然也在飞速思考：“小李啊，你不觉得，他这套说辞……太完美了吗？完美得像事先精心准备好的剧本。也许，他早在决定把自己的‘经历’写成小说之前，就想好了万一暴露该如何应对，给自己留好了退路？”
李雪凝点点头：“这个可能性我也想过。但是张局，他那个关于‘闻香玉’的问题，怎么解释？如果他去过，为什么没拿？这不符合盗墓贼的行为逻辑。”
“人嘛，千奇百怪。”张局沉吟道，“也许这个叶天……就是个异类？他对钱财没兴趣，只享受那种探索未知、挑战极限的过程？或者，他有某种特殊的心理癖好，比如……喜欢把自己的冒险公之于众？”张局试图寻找一个合理的动机。
如果叶天能听到张局这番“高度评价”，估计会感动得热泪盈眶——视金钱如粪土？享受冒险过程？
狗屁！
活了两辈子，他叶天最缺、最渴望的就是钱！有钱谁特么愿意当码字工啊！
……
与此同时，数百公里之外，龙岭山脉边缘。
青山苍翠，绿水环绕，本该是风景如画，此刻却被连绵不绝的阴雨笼罩。
考古队的临时营地驻扎在河畔高地，已经三天了。
三天来，雨势时大时小，却从未真正停歇，将进山的道路冲刷得泥泞不堪，山体也变得湿滑脆弱。
最大的帐篷里，气氛凝重。此次考古发掘的总负责人，年逾花甲的陈教授，看着围坐一圈却都愁眉不展的学生和工作人员，内心的焦灼几乎要溢出来。
“已经一个星期了！整整一个星期被困在这里寸步难行！”陈教授的声音带着疲惫和难以掩饰的急躁，“不能再这样拖下去了！今天，必须拿出一个切实可行的方案！无论如何，我们必须想办法进山！国家投入的资源，我们的时间，都经不起这样无谓的消耗！”
下面一片沉默，众人面面相觑，脸上都写着无奈。
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神情严肃的中年人站了起来。他是陈教授最得意的门生，也是此次项目的副领队王岩。
“老师，我理解您的心情。但是，”王岩推了推眼镜，语气沉重，“您也看到了，这雨下个不停，山体含水量严重饱和，随时可能发生滑坡或塌方。现在贸然组织人员和重型设备进山，风险太大了！一旦出事，后果不堪设想！我们担不起这个责任啊！而且，就算人能勉强进去，那些精密的探测仪器在泥水里也根本无法作业。我知道您急，我们大家都急！但安全永远是第一位的！我建议……再等等气象预报。”
“是啊，陈教授，”气象组的小刘连忙补充，“我和省气象台确认过好几次，这场系统性降雨带预计还要持续几天，但最多一个星期，应该就能彻底转晴了！”
“我们器械组也随时待命，只要路能走，我们保证第一时间把设备运上去！”器械组的负责人也拍着胸脯表态。
陈教授重重地叹了口气，布满皱纹的脸上写满了疲惫和无奈：“唉……我也知道你们的顾虑。安全，当然重要。可是……”他拿起桌上那张已经快被摩挲出毛边的古老地图复印件，“从我们破译这张图，确认龙岭深处可能存在大型西周墓葬群到现在，已经过去一个月了！时间不等人啊！这个项目本身就存在争议，上面随时可能因为进展缓慢而叫停！到时候，我们可能就永远错过揭开这段历史真相的机会了！”
他正说着，目光扫过众人，却突然发现坐在角落的一个年轻女生——何甜甜，非但没有认真听讨论，反而低着头，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快地滑动着。
陈教授本就烦躁的心情瞬间被点燃了，语气不由得严厉起来：“何甜甜！大家都在为怎么进山发愁，你在看什么？手机里难道有解决眼前困境的办法吗？！”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何甜甜身上。她吓了一跳，脸“唰”地红了，慌忙把手机藏到身后，像做错事的孩子般站起来：“对、对不起，陈教授！我……”
陈教授看着何甜甜窘迫的样子，又想到她平时工作还算认真，心一软，语气缓和了些：“唉，甜甜，我不是针对你。只是……这件事对我们整个团队，对考古界，都太重要了！我希望每一个人都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何甜甜鼓起勇气，抬起头，小声但清晰地说道：“陈教授，我……我刚才就是在想，也许……有一个人，他能帮上我们！”
“谁？你说谁？”陈教授眼睛一亮，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忙追问。其他人也纷纷投来好奇和期待的目光。
“就、就是……叶天！你们知道吧？”何甜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
“叶天？”陈教授眉头紧锁，努力在记忆中搜寻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他平时醉心研究，很少关注网络热点。
一旁的王岩脸色却瞬间沉了下来，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和鄙夷：“何甜甜！你说的是那个写盗墓小说哗众取宠，今天早上刚被警察抓起来的盗墓贼叶天？！”他重重地强调了“盗墓贼”三个字。
何甜甜被王岩严厉的语气吓得缩了缩脖子，但还是小声坚持道：“是……是他。可是，警方……警方不是还没确定他就是盗墓贼吗？而且……”
“胡闹！”王岩猛地一拍桌子，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学院派的愤怒，“你难道不知道我们考古工作者毕生的事业就是在跟这些破坏历史、窃取文物的盗墓贼作斗争吗？！你居然指望一个盗墓贼来帮我们？！”
何甜甜的头垂得更低了，但还是倔强地低声嘟囔：“可是……他的小说……他对龙岭的描述……”
“哼！小说？”王岩嗤之以鼻，脸上写满了不屑，“那些胡编乱造、耸人听闻的东西也能信？什么粽子、禁婆、尸蟞……简直荒谬绝伦！我从事考古工作三十年，走遍大江南北，从未见过这种怪力乱神之物！这种作家，写的东西纯粹是误人子弟！哗众取宠！”他对叶天的小说显然深恶痛绝。
眼看气氛僵住，一直沉默的陈教授却若有所思地开口了，他看向何甜甜，眼中带着一丝病急乱投医的希冀：“甜甜，你说……他能帮上我们？这话是什么意思？具体说说看？”他现在真的是走投无路了，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他也想抓住。别人不知道，他最近承受着来自上级的巨大压力，项目随时可能被取消。他内心有个强烈的预感，这张古老地图指向的地方，绝对非同小可！他绝不能放弃！
何甜甜见陈教授态度松动，连忙抬起头，眼中重新燃起希望：“陈教授！叶天他对龙岭的了解，尤其是对山里面可能存在的……呃，地形结构、危险环境，甚至是一些……嗯，不太寻常的东西，在他的小说里都描写得非常……非常详细！就像……就像他亲眼见过一样！虽然小说是虚构的，但也许……也许他对龙岭的研究，比我们现有的资料都要深入？说不定……他能提供一些……避开危险或者找到路径的思路？”
帐篷里再次陷入了沉默。王岩的脸色铁青，显然觉得荒谬至极。而陈教授则望着帐篷外连绵的雨幕，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一丝微弱的、近乎荒谬的希望，在他焦灼的心底悄然升起。
审讯室里，正百无聊赖数着天花板上裂缝的叶天，没来由地打了个喷嚏。
“谁在惦记我？”他揉了揉鼻子，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审讯室那面巨大的、光可鉴人的单向玻璃，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弧度。
“啧，这雨……怕是停不了咯。”他低声自语，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