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的雨终于收了尾,只剩下檐角偶尔滴落的水珠,敲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响。顾念收拾书包时,小姨正帮她把外婆塞的松子糖装进侧袋,塑料袋摩擦的声音里,混着病房外传来的好消息——医生说外婆的各项指标都在好转,只是需要慢慢养。
“去吧,”小姨替她理了理刘海,指尖带着松子糖的甜香,“学校的功课别落下,你外婆说了,等你下次来,要听你讲新同桌的糗事呢。”
顾念的眼眶热了热,用力点头。走到病房门口时,她回头看了眼,外婆靠在床头,正对着她笑,手里还攥着她留下的物理笔记。阳光透过窗户落在老人脸上,把皱纹里的疲惫都晒得暖了些。
坐高铁回学校那天,爸爸去送她,进站时忽然说:“你小姨说,有个男生总帮你讲题?”
她愣了愣,耳尖瞬间红了,含糊地“嗯”了一声。
“那……”爸爸摸了摸她的头,声音很轻,“别让人家等太久。”
高铁驶离苏州时,窗外的青瓦白墙渐渐变成模糊的色块。顾念翻开小姨塞给她的相册,里面夹着张她小时候的照片: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坐在葡萄架下,外婆在旁边剥松子,小姨举着相机笑,阳光落在三个人脸上,亮得晃眼。她指尖划过照片,忽然觉得心里那块空着的地方,被什么东西慢慢填满了。
回到学校时,刚好赶上下午的自习课。她站在教室后门,看见自己的座位被擦得干干净净,桌角放着盆小小的多肉,叶片胖乎乎的,沾着点水珠。
陆响最先发现她,手里的笔顿了顿,耳尖微微红。周延和沈眠也转过头,眼睛亮得像两颗小太阳。
“顾念!”沈眠压低声音冲她挥手,“你可回来了!”
她走到座位旁,刚放下书包,就看见桌肚里躺着个笔记本——是她熟悉的款式,封面上用潦草的字迹写着“物理笔记(补)”。翻开第一页,是她离开那天的内容,字迹虽然还是歪歪扭扭,却一笔一划写得认真,连老师随口提的“动量守恒易错点”都标了红。
往后翻,每一页都记满了知识点,偶尔还能看到些熟悉的比喻:“传送带问题=外婆晒被子,摩擦力像夹子,把被子往一个方向带”“平抛运动=周延投篮,水平方向匀速,竖直方向往下掉”。她看着那些句子,忽然想起离开前,自己趴在外婆床边讲的那些话,原来真的有人把她的絮叨,都记在了心里。
翻到最后一页时,她的指尖顿住了。右下角用铅笔写着三个字:“等你回”。笔画被反复描过,最后那个“来”字的收笔很重,在纸页上留下浅浅的凹痕,像句藏了很久的话。
“回来了。”陆响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带着点不自然的僵硬,“笔记……可能漏了点。”
她抬头时,正对上他看过来的目光。窗外的阳光刚好落在他睫毛上,把那点藏不住的期待照得清清楚楚。她忽然想起爸爸进站时说的话,想起小姨塞给她松子糖时的笑,忍不住弯了弯嘴角,把笔记本往他那边推了推:“写得很好,比我的还清楚。”
沈眠从递过来张纸条:“晚上请你吃冰棍!绿豆沙的!”旁边画着个举着冰棍的小人,旁边跟着个被画成球的男生,一看就是周延。
顾念笑着把纸条夹进笔记本,转头对陆响说:“我落下了好多题,晚上……能讲给我听吗?”
他的喉结动了动,“嗯”了一声,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却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心里漾开圈圈涟漪。
自习课的铃声响了,教室里又响起熟悉的沙沙声。顾念摊开物理练习册,发现上面被人用红笔标了重点,是她最容易错的题型。陆响的语文笔记本放在桌角,封面朝上,能看见上面写着“细节描写练习”,旁边画了个小小的葡萄藤,藤上结着颗圆滚滚的果子,像颗没说出口的甜。
窗外的阳光正好,苏州的雨大概已经停了,老家院子里的葡萄藤说不定正在抽新芽。顾念看着身边认真刷题的少年,看着斜后方凑在一起讲题的周延和沈眠,忽然觉得,生活就像这笔记本上的字迹,哪怕有过停顿和重描,最终也会沿着温柔的轨迹,慢慢走向明亮的地方。
她拿起笔,在“等你回”旁边,轻轻画了个小小的对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