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停在了后门。
“先生，到了。”
王叔下车，恭敬地为申明哲拉开车门。
申明哲下了车，抬头看了一眼这扇紧闭的后门。
他心里冷笑，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两个身穿黄埔军校制服的卫兵走了过来，眼神锐利。
“例行公事，请申先生配合。”
其中一个卫兵面无表情地说道。
申明哲没说话，只是张开了双臂。
冰冷的手，在他的身上快速地拍打、检查。
从上到下，没有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这是一种赤裸裸的羞辱。
他明明是常凯申的儿子，回到自己名义上的家，却要走后门，还要被当成刺客一样搜身。
申明哲的拳头，在袖子里悄悄握紧，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但他脸上，依旧挂着那副玩世不恭的淡然。
“可以了吗？”
他懒洋洋地问。
卫兵检查完毕，退后一步，做了个“请”的手势。
“委座在书房等您。”
申明哲理了理被弄皱的衣领，迈步走了进去。
穿过幽暗的后花园，他被另一个卫兵引到了书房门口。
“您请稍等，我进去通报。”
卫兵说完，便转身进了书房，将他一个人晾在了门外。
等待，又是等待。
申明哲站在门外，听着里面隐约传来的谈话声，嘴角的弧度，变得愈发冰冷。
亲儿子回家，搞得跟敌特接头一样。
还真是……别开生面。
没多久，门开了。
卫兵走了出来。
“先生，请进。”
申明哲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所有的情绪，走了进去。
书房里，光线柔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雪茄和墨水混合的味道。
一个身影背对着他，正站在巨大的地图前。
嗒。
嗒。
嗒。
拐杖敲击地板的声音，不急不缓，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
申明哲站定，低头，声音恭敬。
“父亲。”
那个身影缓缓转了过来。
正是常凯申。
他看上去有些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
他拄着拐杖，上下打量了申明哲一番。
“坐吧。”
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申明哲依言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腰杆挺得笔直。
“听说你晋升队长了。”
常凯申淡淡地开口。
“恭喜。”
“是委座栽培。”
申明哲的回答滴水不漏。
常凯申走到办公桌后坐下，将拐杖靠在一边。
“以后，不用再走后门了。”
他看着申明哲，缓缓说道。
“我已经和你夫人说通了，让她不要再为难你。”
“以后见了她，叫一声娘亲，她会应的。”
申明哲的心脏，猛地一跳。
什么情况？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那个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宋夫人，居然会松口？
这葫芦里卖的又是什么药？
他心里翻江倒海，面上却不动声色，恭敬地点了点头。
“是，儿子记下了。”
书房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常凯申十指交叉，放在桌上，目光深邃地看着他。
“明哲，抗倭战争，快要结束了。”
“嗯。”
“你对军统，怎么看？”
来了。
正题来了。
申明哲知道，这才是今晚叫他来的真正目的。
这既是考校，也是试探。
他沉吟片刻，组织了一下语言。
“军统是一把刀，一把悬在所有敌人头上的利刃。”
“但同时，它也太大了，大到有些失控。”
“内部派系林立，山头众多，戴老板也只能勉力维持平衡。”
“所以，这把刀是好是坏，要看站在什么角度去看。”
申明哲抬起头，直视着常凯申的眼睛。
“有时候，这些所谓的派系，也未必是坏事。”
“哦？”
常凯申的眉毛微微一挑，来了兴趣。
“说下去。”
“派系的存在，证明下面的人在揣摩上意。”
申明哲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他们会为了争宠，为了表现，拼命地去完成您想让他们完成。”
“甚至是一些您不方便亲自下令的事情。”
“通过观察哪个派系得势，哪个派系失宠，就能大致猜到您这位掌舵人的真实想法。”
“所以，军统的派系，其实是一面镜子。”
“一面能照出人心的镜子。”
话音落下，书房里一片死寂。
常凯申的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
他死死地盯着申明哲，眼神里充满了审视。
他一直以为，这个流落在外的私生子，只是个懂得吃喝玩乐、会些小聪明的纨绔子弟。
却没想到，他对局势的认知，竟如此透彻！
这份眼光，这份心性，简直……
“好！”
常凯申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激动。
“说得好！”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
“明哲，如果……我把这把刀交到你手里，你有把握，让它指向正确的方向吗？”
申明哲心中巨震。
掌控军统？
他居然想让自己掌控军统？
这个饼画得也太大了吧！
他面上却露出一副惶恐的表情，连忙站了起来。
“父亲，我资历尚浅。”
“若是让我执掌军统，恐怕同僚们会非议，有损您的威严。”
他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
常凯申看着他，忽然笑了。
那笑容里，带着几分了然，几分欣赏。
他看穿了申明哲的真实意图。
这小子，不是不敢，而是不想这么快。
他这是在要时间，要机会，去慢慢累积自己的人脉和势力。
他不是在推辞，他是在讨价还价！
“你啊……”
常凯申指了指他，笑骂了一句。
“坐下吧。”
申明哲这才顺势坐下，心里却在打鼓。
不知道这老狐狸，看穿了没有。
“你的顾虑，我明白。”
常凯申收敛了笑容，表情变得严肃。
“这件事，不急于一时。”
“你先在自己的位置上，好好做。”
“需要什么支持，直接跟我说。”
“是。”
申明哲低头应道。
“好了，不说这些了。”
常凯申站起身来。
“时间不早了，陪我吃顿饭吧。”
“你哥哥今天不在，你夫人也回娘家了，就我们两个。”
申明哲愣住了。
午餐？
就他们两个？
这待遇，可是破天荒的头一回。
饭桌上，气氛有些微妙。
没有了外人，常凯申似乎也卸下了一些防备。
他甚至亲手给申明哲夹了一筷子菜。
“多吃点，看你瘦的。”
申明哲看着碗里的红烧肉，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当然，也仅仅是一瞬而已。
他很清楚，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今天在书房里的那番话，展现出了足够的利用价值。
吃完饭，申明哲告辞离开。
这一次，他没有走后门。
王叔的车，就停在主楼的门口。
当他坐进车里，看着黄山官邸在后视镜中越来越远，他脸上的恭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冰冷而自信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