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林峰比往常醒得更早。
他没有去窗边观察，脑子里已经把昨晚的发现翻来覆去分析了无数遍。
飞马俱乐部，军事情报处的外围训练基地。苏晴，一个能屏蔽系统的神秘女人，却出现在了情报处自己的地盘上。
这说明什么？
她有合法的身份进入那里。
一个“自由撰稿人”当然不可能。那么她的身份，必然和军事情报处有关。可她又不是自己档案里记录的任何一员。
派系。
这个词在林峰脑中变得无比清晰。
顶着同一个招牌，内里却山头林立，各自为政。这种事情，在任何时代的官僚体系里都不少见。她不属于自己这一系，但她又是“自己人”。
这潭水，比想象的还要浑。
敌友未分，这是最麻烦的状况。
他穿好衣服，刻意放慢了动作。果然，在他准备开门的时候，隔壁的门也传来轻微的响动。
林峰拉开房门，苏晴正提着一个空的竹篮从房间里出来。
她换了一身素雅的格子布旗袍，头发简单地梳成一条辫子垂在身后，脸上未施粉黛，清秀的脸上带着几分刚睡醒的慵懒，像个要去早市买菜的邻家女孩。
“林先生，早。”她主动打了个招呼，笑容很淡，却恰到好处。
“苏小姐，早。今天不写作，要出门？”林峰也笑着回应，他的目光状似不经意地从她手里的竹篮上扫过。
很干净，没有昨天买菜留下的泥土或菜叶。
“是啊，接了个翻译的活儿，要去报社跟编辑谈谈。”苏晴的回答听不出任何破绽，合情合理。
一个自由撰稿人，做点翻译的兼职，再正常不过。
“那可真不错，苏小姐真是才女。”林峰客气地恭维了一句。
两人并肩走在狭窄的楼梯上，木质的楼板发出有节奏的“咯吱”声。
“林先生不也是年轻有为嘛，每天看你早出晚归的，一定是在什么重要部门供职吧？”苏晴的语气很随意，像是随口一问。
来了。
林峰心里跟明镜似的。这是在试探他的底细。
他笑了笑，用一种半开玩笑的语气回答：“重要部门谈不上，就是在政府里混口饭吃，做些文书工作，枯燥得很。”
他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最普通的底层文员，这是情报人员最基础的保护色。
“是吗？”苏晴的眼睛弯了弯，看不出信了还是没信，“我还以为林先生是做什么大事的人呢。”
“苏小姐说笑了，我这种小人物，能有什么大事可做。”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走到了弄堂口。清晨的街道已经热闹起来，卖早点的摊贩，赶着去上工的工人，构成了沪城生机勃勃的一面。
“那我先走一步了，林先生慢走。”苏晴朝他点头示意，转身汇入了人流。
林峰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街角。
他没有发动“鹰眼”。
在这种情况下，任何多余的举动都可能被对方察觉。一个顶级的特工，对窥探的目光有着野兽般的直觉。
他能感觉到，刚才短短几分钟的交谈，就是一场无声的交锋。他没有露出破绽，但他也确信，对方一个字都没有信。
这个女人，比“樱花”小组还要棘手。
林峰收回目光，转身走向另一个方向。
挑战，才刚刚开始。
……
当林峰推开六组办公室的门时，里面的景象让他有些意外。
办公室里不再是咖啡和墨水的味道，而是多了一股浓郁的肉包子香气。
刘莽正一手拿着包子，一手拿着一张乐谱，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对着乐谱“嗯嗯啊啊”地比划着，眉头拧成了疙瘩。
周文的黑板上，已经写满了各种破译出来的日文假名和数字组合，虽然还很零碎，但已经不再是毫无头绪的一片空白。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但精神却异常亢奋。
王翰则不在办公室。
“组长，你来了！”刘莽看见林峰，献宝似的把手里的乐谱递了过来，“我找了百乐门一个相熟的茶房，花了两块大洋，让他找乐队的琴师抄了藤原敬二这两天所有演奏的谱子。我对着听了一晚上，这家伙敲的鼓点，跟谱子上标的，有好几处不一样！”
林峰接过乐谱，上面用铅笔标注了几个红圈。
“找个懂乐理的人分析过了吗？”
“找了！”刘莽一拍胸脯，“我表舅就是教音乐的，我让他听了录音，他说这几段变奏非常古怪，不符合正常的演奏逻辑，像是……硬生生加进去的密码。”
林-峰点了点头，刘莽这次干得不错，有勇有谋，不再是那个只知道冲动的愣头青。
“周文，你这边呢？”他看向另一边。
周文推了推眼镜，指着黑板上的一串字符，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组长，我按照你的方法，结合日本海军的电报码，已经把过去一个月的光线情报破译出了大概百分之三十！你看这里，”他指着其中一行，“‘谷、三、鸟’，这三个字在他们的密码体系里，很可能指向一个具体的人名或者代号！”
“谷三鸟？”刘莽凑了过来，嘴里的包子还没咽下去，“这什么破名儿？听着跟骂人似的。”
“不，这不是名字。”林峰的目光落在黑板上，脑中的“鹰眼”系统开始飞速运转，将这三个字与卷宗里的所有信息进行关联。
几秒钟后，一个名字从海量信息中浮现出来。
“是‘金丝雀’。”林峰缓缓开口。
“金丝-雀？”周文和刘莽都愣住了。
“‘谷’，指的是山谷里的鸟，‘三’，在日语里可以读作‘san’，与‘山’同音，‘鸟’就是鸟。但如果用另一种解读方式，‘谷’在密码学里常用来指代‘黄金’，‘三’可以看作形态，羽毛，‘鸟’就是本体。连起来，就是‘金色的羽毛之鸟’，金丝雀。”林峰解释道，“这是‘樱花’小组给他们策反的一个目标的代号。这个人是财政部的一个次长，姓金，喜欢听歌遛鸟，所以日本人给他起了这么个代号。”
周文张大了嘴，扶着眼镜的手又开始抖了。
还能这么解读？这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一个简单的词，竟然能被他分析出这么多层含义。
刘莽则是彻底不说话了，只是默默地把最后一口包子塞进嘴里，看着林峰的眼神，已经从看怪物，变成了看神仙。
“王翰呢？”林峰问。
“老王一大早就出去了，”刘莽回答，“他说要去百乐门实地再转转，把后台的边边角角都摸清楚，免得出岔子。”
“很好。”林峰很满意。
六组这台生锈的机器，在他的驱动下，已经开始高速运转起来。每个人都在自己的位置上发挥了最大的作用。
“周文，继续破译，重点找出和‘金丝雀’相关的所有指令。我要知道日本人让他干了什么，打算让他干什么。”
“是！”
“刘莽，你干得很好。继续盯着藤原敬二，但不要只局限于鼓点。他的任何异常行为，哪怕是多喝了一杯水，都要记下来。”
“明白！”
林峰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桌上的咖啡已经凉了，他端起来喝了一口，冰冷的液体让他更加清醒。
“捕风”行动正在有条不紊地推进。
但他的心里，另一只“幽灵”的影子却挥之不去。
苏晴。
她到底是谁？她接近自己，又有什么目的？
她和“樱花”小组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无数个问题在他脑中盘旋。
他有一种预感，这两条看似平行的线，很可能在未来的某个时刻，交汇在一起。
而那个交汇点，将会引爆一场更大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