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你醒啦?”
一只冰凉的小手伸过来,在她的脑门上摸了摸。
乔美萍顺着声音看过去,就看到一个皮肤黝黑,一身破烂的五六岁小男孩,眼巴巴的看着她。
瘦成皮包骨头的男孩怀里,还抱着一个更瘦更小的奶娃娃。
乔美萍一愣,随后猛地伸手,抓住了男孩的胳膊:“家鸣,家益!”
她没做梦吧?
她竟然又见到了自己的孩子们,老二老三活生生的站在她面前!
还没等她捋顺一切,就听见孩子说:
“妈妈,你怎么哭啦?不要哭了,我给你糖吃好不好?”
老二家鸣把怀里的小老三放下,然后从自己脏兮兮的口袋里,掏出一颗黄色的水果糖来。
因为连天下雨,水果糖都有些融化了,塑料糖衣紧紧的黏在糖果上。
乔美萍支撑着坐起身来,她看着老二和老三,先是把老三抱在怀里,在老二脏兮兮的脸颊上亲了亲。
老三已经两岁了,因为营养不良的原因,走路还不稳当,话也不会说,但他已经懂很多了,看着妈妈哭,他就也眼泪汪汪的,伸手抱住乔美萍的脖子,在她的脸颊上亲了又亲。
老二把糖纸拨开,一双被水泡皱的,冰凉的小手拿着糖递过来:“妈妈,吃糖,吃颗糖就不哭啦。”
乔美萍伸手抚摸了一下老二那干枯泛黄的头发,接过了糖,问他:“家业呢?去哪儿了?”
老二乖巧的道:“爷爷担心畜栏的屋顶会塌,就带着哥哥出门修畜栏去了。”
乔美萍没找到工具,就把糖果咬成两半,大的那块给了老二,小的放进了老三的嘴巴里。
老三的乳牙还没长齐,因为瘦,显得头和眼睛特别大。
作为遗腹子,从出生到现在,他是第一次吃糖;
眼睛登时就亮了,老二家鸣的嘴巴嗦着糖,眼睛也瞪圆了,激动的说:“妈妈,好甜啊!还是桔子味的!”
可怜的孩子,他们还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糖呢。
这时,
外面又传来了老太太的声音了,
这次老太太的声音带着点阴阳怪气:“呦,咱们村支书怎么冒着大雨过来啦?这是又有什么事情啊?”
年轻的村支书秦明秀,他带着斗笠,
顾不上擦眼镜上的雨水,斯斯文文的问:“叔婆,我听说乔美萍同志不小心落水了,所以前来看看她的情况。”
秦老太太冷笑:
“什么落水,她那就是故意跳河,用寻死来威胁我呢!秦支书,男女有别,你就别进去看了,快回去吧,免得别人说闲话。”
秦老太太就站在堂屋跟前,挡着大门,把年轻的村支书挡在外面。
这是连大门都不准备让人进呢。
秦明秀站在门口,有些局促,他很担心乔美萍,眼睛不断的往乔美萍房间的方向看。
但秦老太太不让,他确实也不敢进去。
他对乔美萍有意思,全村的人都知道。
关键是,乔美萍一直避着他呢。
秦老太太一家人也不同意。
所以秦明秀完全是一厢情愿。
秦明秀站在门口,僵持了片刻,不知道该说什么话,但就是不走。
这时,大队里的妇联主任刘红过来了,她也是过来看乔美萍的。
虽然村里的妇联主任完全就是个虚设,但是有妇女同志要轻生,这问题还是很严肃的。
伟大领袖都说过了,妇女能顶半边天!
一个队里的年轻女同志,能顶半边天的女同志,她竟然要寻死,是不是被人迫害了?
是不是队里的人欺负她了?
要是闹到革委会,他们这一帮子人都别想好过。
刘红急急忙忙的过来了,看到秦明秀站在门口,还有些惊讶的说:“哎呀,秦支书,你也是过来看望乔美萍同志的?”
秦明秀看到刘红过来,惆怅的脸色瞬间好转,他点头,说:“是的,听说队里的女同志落水了,我过来看看,如果有必要的话,我可以开拖拉机送她去县城医院。”
整个队里,也就大队长秦振海,和村支书秦明秀会开拖拉机。
刘红被他的话吓了一跳,赶紧说:“问题应该没那么严重吧?不是说救的很及时,没呛几口水吗?”
刘红一边说着,一边就往屋里冲。
刘红和乔美萍的妯娌,也就是秦家老二的媳妇刘美芬是表姐妹。
所以,刘红平时也没少来这里,她熟门熟路的进屋,看到秦老太太,还跟秦老太太说:“叔婆,我来看看美萍同志。”
秦老太太这下没法拦了,眼睁睁看着秦明秀也跟着刘红一起进来。
她就没好气的说:“看看看,有什么好看的,人又没死,活的好好的。”
秦老太太深觉晦气。
她怎么会娶了个这样的儿媳妇,不仅克死了她的军官儿子,还三天两头的闹腾。
长的一副狐媚子模样,三天两头的勾搭男人。
秦老太太看着年纪轻轻,客气有礼的村支书一眼,脸色更差了。
晦气,晦气。
……
秦明秀走到房间门口的时候,就停住了脚步。
刘红是女人,没有什么顾忌,她直接来到乔美萍的房间里,看着阴暗潮湿的泥土地,眉头微皱。
她表妹是乔美萍的妯娌,她去过表妹的房间。
宽敞,明亮,家具都是新打的,地上铺着干净平整的水泥,别提多漂亮了。
但是乔美萍的房间,潮湿阴暗不说,地上竟然都没给铺水泥呢。
饶是刘红都觉得,秦老太太是真的太偏心了。
刘红走进去,喊了一声:“乔美萍同志,你怎么样?身体要不要紧?”
她走进去,看到乔美萍浑身湿漉漉的坐在地上,怀里抱着一大一小两个儿子。
乔美萍抬头看了她一眼,说:“我没事。”
刘红就忍不住开口说:“乔美萍同志,咱有什么困难,就直接说,你还有三个孩子呢,怎么也不能想不开去寻死啊。”
乔美萍神色淡淡的:“我没寻死,我是去红薯地,过河时脚滑摔倒的。”
那一大片红薯地,在河流的另一边。
河流没有桥,都是用大石头堆的。
常年泡在水里,石头上长满了滑腻的青苔。
河水暴涨,浸没石头,脚踩上去就很容易的打滑。
刘红听到她这么说,顿时松了一口气:“不是寻死就好,真是吓我一跳,孩子们都没父亲了,可别再没有母亲了。”
刘红说着,又道:“今天下雨,你就别上工了,在家里歇着,我和大队长说一声,今天的工分给你照发。”
刘红说着,看到乔美萍的神色有些呆呆的,整个人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她就觉得,乔美萍自己估计也是吓到了。
于是,她不打算再待着,起身就走:“既然你没事,那我就先走了,你好好歇着吧。”
乔美萍点点头,没有什么反应。
刘红出门的时候,看到秦明秀站在门口,就说:“美萍没事,咱们也回吧。”
秦明秀站在房间门口,点点头,心情有些沉重。
他真是万万没想到,乔美萍在婆家,竟然住在这样一个地方。
心中顿时生出一种心疼的情绪,他眉头微皱,站在门口,看着里面的人影。
等刘红走了之后,他伸手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大团结,他把钱放在靠墙的角落里,转身就走。
突然,乔美萍喊住了他:“村支书,你等等。”
秦明秀脚步一顿,瞬间转过身来,声音都低了一些:“乔美萍同志,你有话要跟我说?”
秦明秀的眼里带着期待。
如果乔美萍让他,现在就带她走的话,那他肯定二话不说……
乔美萍有些清冷的话传来:“把东西带走,别让人说闲话。”
秦明秀:“……”
秦明秀顿时耳根通红,他有些紧张,又有些尴尬的说:“抱歉,乔美萍同志,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我,我没想到那么多……”
乔美萍的声音温和了一些,说:“我知道,谢谢你,不过我不需要这些,你拿走吧。”
乔美萍如果愿意,大把男人背地里愿意给她钱,给她食物,帮她上工。
但她不能收。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男人对一个寡妇这么上心,肯定是有所图谋的。
乔美萍心里明白着呢。
秦明秀尴尬的把那张大团结又拿了起来,揣进兜里,欲言又止的看着房间里的虚弱纤瘦的人影。
最后,他还是没敢再多说什么。
红着脸走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