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开口,就像是打开了积压已久的情绪闸门,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
“他现在……叛逆得很!说什么都不听!以前我们让他往东,他绝不往西。现在呢?我们说一句,他顶十句!还学会撒谎了!”
坐在旁边的卫明父亲卫建国,一个常年干体力活的男人,皮肤黝黑,嘴唇干裂。
他闷着头,狠狠地抽了一口廉价香烟,烟雾缭绕中,他的声音沙哑而沉重:
“何止是撒谎!这孩子现在的心思,我们是越来越看不懂了。杨导演,你给我们评评理,一个12岁的半大孩子,一个月给他100块钱零花钱,多不多?”
杨明远恰到好处地点了点头:“在咱们清江市,对于一个初中生来说,100块,不算少了。”
“是吧!”卫建国像是找到了认同,猛地一拍大腿,情绪激动起来,“可他不够!一个星期不到,100块钱就没了!天天吵着闹着跟我们要钱,不给就在家里摔东西,不写作业,跟我们对着干!”
“我们问他钱花哪儿了,您猜他怎么说?”
卫建国涨红了脸,气得胸膛一起一伏。
“他说……他说全拿去买东西吃了!还说吃不饱!你说这像话吗?12岁的孩子,铁打的胃也装不下这么多东西啊!这明摆着就是拿钱去网吧、去跟那些不三不四的小混混瞎玩了!”
李秀兰在一旁不住地抹泪,补充道:“我们后来把他的零花钱降到了30块,想着让他收敛一点。结果呢?他放学回家更晚了,身上还总有一股……一股怪味。我们是真的没办法了,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他就是不听。我们两口子没啥文化,就指望着他能好好读书,将来有个出息,可现在……现在他这是要往歪路上走啊!呜呜呜……”
夫妻俩一唱一和,声泪俱下,将一个“叛逆、撒谎、乱花钱、交友不慎”的堕落少年形象,活灵活现地展现在了镜头前。
而此刻,节目的直播间里,弹幕也已经炸开了锅。
【我靠,这父母也太老实了吧,看着都心疼!】
【现在的孩子真不得了,12岁一个月100块零花钱还嫌少?想当年我一个月才10块钱!】
【百分百是拿去充游戏了!我儿子就这样,嘴上说买文具,背地里全是游戏皮肤!】
【说是吃东西,这借口也太烂了,父母居然还信了一开始?太单纯了。】
【《变形少年》yyds!就得把这种城市里的熊孩子送到乡下山沟沟里去好好改造一下!】
【没错!让他去喂猪、去种地!体验一下父母挣钱的不容易,看他还敢不敢叛逆!】
看着直播间里一边倒的舆论,和不断上涨的人气,导演杨明远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完美!
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
憨厚老实、为孩子操碎了心的父母,对比一个叛逆堕落、不知感恩的城市少年。
这种强烈的冲突感,最能抓住观众的眼球。
他几乎已经能预见到这一期节目的火爆了。
“放心吧,大哥大嫂。”
杨明远收起采访本,表情变得严肃而真诚。
“我们节目组已经为卫明联系好了变形的地点,是在云贵省一个非常偏远的山村。那里的生活条件很艰苦,那里的孩子也很淳朴懂事。我们会让卫明在那里生活一个月,通过劳动和体验,让他明白生活的艰辛和父母的不易。”
“到时候,还给你们一个懂事听话的好儿子!”
杨明远的话,充满了自信。
他做这个节目这么多年,什么样的问题少年没见过?
在他看来,卫明不过是其中最普通、最没有挑战性的一个。
卫建国和李秀兰听了,脸上露出既心疼又充满希望的复杂神情,连连点头道:“那就……拜托杨导演了!我们……我们也是为了孩子好啊!”
就在客厅里的气氛达到顶点,导演准备示意摄像师给父母一个特写镜头时——
“咔哒。”
一声轻微的、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无比清晰地响了起来。
客厅里所有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那两台冰冷的摄像机镜头,齐刷刷地转向了那扇陈旧的防盗门。
门,被缓缓推开。
昏暗的楼道光线中,一个瘦削的少年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他背着书包,校服的衣角有些褶皱,脸上还带着一丝未褪的稚气。
门开的那一刻,客厅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卫明站在门口,逆着光,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客厅里的一切——闪烁着红点的摄像机、几个略带惊愕的工作人员、一脸温和笑意的导演杨明远,以及……沙发上双眼通红、神情复杂的父母。
他就像一个迟归的学生,在门口看到了家里来了客人,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这种寂静只持续了短短两秒。
“小明!你回来了!”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母亲李秀兰。
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看到儿子的瞬间,情绪再次激动起来。
“你看看你!现在几点了才回家?又跑到哪里去野了?是不是又把钱花光了没吃晚饭?”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连珠炮般砸了过来,充满了为人母的焦虑和责备。
卫明的父亲卫建国也沉着一张脸站了起来,他将手里的烟头狠狠地摁在烟灰缸里,瓮声瓮气地喝道:“还愣在门口干什么?滚进来!家里来了客人,一点礼貌都不懂!”
他的语气严厉,眼神中却藏着一丝不易察知的期待。
他希望儿子能像以前一样,至少在客人面前能表现得乖巧一些。
然而,卫明的反应却出乎他们的意料。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顶嘴,也没有低头认错,只是默默地换了鞋,将沉重的书包放在玄关的柜子上,然后抬起头,用一双清澈得有些过分的眼睛看着自己的父母,又看了看那些陌生人。
他的眼神里带着一丝疑惑,一种属于12岁少年面对家庭审判时的茫然与不解。
在外人看来,这就是一个普通内向的孩子,被眼前这阵仗吓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