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辰几乎是同手同脚地挪回柜台后,手指冰凉地抓起一小把甘草,机械地塞进药碾子里,开始用力碾磨。
背靠着药柜,指尖还残留着井水的凉意,心里那股惊悸与兴奋交织的劲儿却没压下去。
他抓起药碾旁的甘草,用力碾磨起来,药屑簌簌落在石槽里,倒让他纷乱的思绪稍稍定了些。
“李莫愁现在的目标是陆展元一家,只要不主动凑上去,应该碍不着我这小药铺的事。”
他低声自语,试图用原著剧情给自己打气,可转念又想,万一哪天她杀得兴起,迁怒到旁人头上呢?武侠世界里的“误伤”,从来都不需要理由。
这里是南宋,一个没有警察、没有急救电话、甚至可能没有王法…哦不,王法还是有的,但对那些高来高去的武林高手有多大约束力,他非常怀疑。想想李莫愁,那可是视人命如草芥的主。
“冷静,李慕辰,冷静点。”他一边碾药,一边在心里对自己说,“护理实习的时候,遇到急诊大出血也没见你这么慌过…
孙守义端着滤好的药汁走过来,看到李慕辰苍白的脸色和有些恍惚的神情,不禁关切地问道:“慕辰,可是身子不适?面色怎地如此难看?”
李慕辰猛地回神,差点把药碾子推下柜台:“没、没有,师父。就是…就是刚才听刘掌柜他们说陆家庄的事,有些…有些骇人。”
孙守义闻言,面色也凝重起来,将药碗轻轻放在柜台上,叹了口气:“确是骇人听闻。江湖恩怨,动辄灭门,实乃造孽。”
他摇摇头,语气中带着医者的悲悯与无奈,“寻常百姓,还是远离这些是非为妙。”
李慕辰敏锐地捕捉到“江湖恩怨”这四个字,心脏又是一抽。
师父知道江湖的存在!这说明什么?说明这个世界真的有武林,有江湖,而且可能离普通人的生活并不遥远!
他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试探着问:“师父…您说的江湖…那些人,真的那么厉害?能、能飞檐走壁,隔空打牛?”
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单纯的好奇和难以置信。
孙守义看了他一眼,目光有些复杂,似是回忆起了什么,又似是不愿多提:“世间能人异士甚多,有些手段,非我等寻常人可以揣度。
总之,莫问莫探,安生度日便是。”他顿了顿,又道:“这世道,能平安活着,已是不易。”
这话听得李慕辰心里更是拔凉拔凉的。师父这态度,分明是知道些什么,却讳莫如深,而且言语间对“江湖”充满了忌惮。
“好了,莫要多想。”孙守义拍拍他的肩膀,语气恢复平和,“把这药给对门王婆子送去,她孙儿等着用。
收她十文钱便是,若实在艰难,赊着也无妨。”
“哎,好。”李慕辰应了声,小心地将温热的药碗放入一个小竹篮里,深吸一口气,走出了药铺。
街道上比刚才更加热闹了些。阳光驱散了晨雾,洒在青石板上。
小贩的吆喝声、顾客的讨价还价声、车轮碾过路面的咕噜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生活气息。
若非心中装着那个可怕的发现,眼前这景象几乎能让李慕辰产生岁月静好的错觉。
他快步走到对门的布庄,王婆子正抱着小孙儿在门口焦急地张望。那孩子约莫三四岁,小脸通红,咳嗽不止。
“王婆婆,药煎好了。”李慕辰将竹篮递过去。
“哎呦,可算好了!多谢小李掌柜,多谢孙大夫!”王婆子连声道谢,颤巍巍地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布包,数出十枚铜钱递给李慕辰,“劳烦你们了。”
李慕辰接过还带着体温的铜钱,看着老人憔悴的面容和孩子难受的样子,心中那点因为穿越而生的自怨自艾淡了些许。
无论哪个时代,生老病死总是寻常,而医者能做的,便是尽力减轻苦痛。这一点,古今皆然。
返回济安堂的路上,他的脚步放缓了些,开始更加仔细地观察周围的一切。
卖炊饼的汉子手臂粗壮,揉面时下盘极稳;挑担的货郎脚步轻快,在人群中穿梭自如;甚至那个总是靠在街角打盹的老乞丐,此刻在李慕辰眼中也似乎多了几分深藏不露的可能——万一是什么游戏风尘的丐帮高手呢?
“看谁都像高手…我这算是被迫害妄想症前期吗?”他暗自吐槽自己,但目光却更加警惕。
回到铺子里,孙守义正在给一个老汉诊脉。
李慕辰安静地走到柜台后,继续碾药,耳朵却竖了起来,仔细捕捉着街面上传来的每一句对话。
“…听说是那女魔头李莫愁回来了!”
“嘘!小声点!你不要命了!敢直呼那位的名讳!”
“怕什么,光天化日的…” “嘿,你可别说,昨日城西张屠户还说见到一个穿杏黄道袍的貌美女子,身形一闪就不见了,邪门得很!”
“莫非…真是她?她来嘉兴城作甚?陆家庄不是已经…”
“谁知道呢?这些江湖人的心思…总之这几日小心些,晚上早些关门闭户。”
零碎的对话像拼图一样,一片片印证着李慕辰最坏的猜想。
他感觉后背一阵阵发凉,仿佛那个传说中的“赤练仙子”下一秒就会出现在济安堂的门口。
时间在一种表面平静、内里暗流涌动的氛围中流逝。来看病抓药的人不少,大多是些头疼脑热、跌打损伤的寻常病症。
孙守义耐心诊脉、开方,李慕辰则依方抓药、打包收钱。
一切仿佛与往日并无不同,但李慕辰却能感觉到,许多病人的眉宇间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和紧张,交谈时也压低了声音。
陆家庄的惨案,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涟漪已经扩散到了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午后,药铺暂时清闲下来。孙守义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李慕辰则拿着抹布,心不在焉地擦拭着药柜上一个又一个写着药材名字的小抽屉。
“茯苓…当归…白芍…金银花…”他无意识地念着这些名字,现代护理学的知识和原主记忆中的药材知识慢慢融合。
哪些消炎,哪些镇痛,哪些解毒…或许,在这个危险的武侠世界,精进医术,才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
至少,将来万一中了什么“赤练掌”之类的,能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或者侥幸不死的话,能知道该怎么救自己?
这个念头让他稍微安定了一些。知识就是力量,至少,医学知识在某些时候是。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在济安堂门口骤然停下!
紧接着,一个穿着劲装、腰间佩刀的汉子扶着一个面色苍白、捂着手臂的人闯了进来。
那受伤者手臂上的衣物被割破,伤口颇深,鲜血不断渗出,将衣袖染红了一大片。
“大夫!快!我兄弟受伤了!”那劲装汉子声音洪亮,带着焦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戾气。
孙守义立刻睁开眼,起身迎了上去。李慕辰也放下抹布,紧张地望过去。
“勿慌,扶他坐下。”孙守义语气沉稳,示意伤者坐在看诊的椅子上,仔细检查伤口,“刀伤?怎地如此之深?”
那劲装汉子眼神闪烁了一下,含糊道:“唉,行走江湖,不慎与人起了冲突…麻烦大夫快给止血包扎一下!”
李慕辰在一旁帮忙递上干净的白布和清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那劲装汉子腰间的佩刀吸引。
刀鞘看似普通,但柄部磨损得厉害,显然经常被使用。再看那汉子,太阳穴微微鼓起,目光锐利,站姿沉稳,绝非普通百姓。
而那个伤员,虽然因失血而面色苍白,但眉宇间却有一股凶悍之气,咬紧牙关忍着痛楚,一声不吭。
孙守义似乎也看出了什么,但并未多问,只是熟练地清洗伤口、上金疮药、然后用白布仔细包扎起来。整个过程干净利落,显是经验丰富。
“伤口甚深,近日切勿沾水,勿要用力,三日后来换药。”孙守义包扎完毕,嘱咐道。
“多谢大夫!”劲装汉子抱拳,从怀里摸出一小块碎银子放在桌上,“够否?”
“足够了。”孙守义点点头,并未多看一眼那银子。
两人匆匆离去,马蹄声再次响起,很快远去。
药铺里恢复了安静,只留下淡淡的血腥味。
李慕辰看着桌上那块小小的碎银子,又看看门口早已消失的人影,心脏怦怦直跳。
“师父…他们…”他忍不住开口。
孙守义抬手打断了他,缓缓走到门口,望着那两人离去的方向,眉头微蹙,低声道:“莫问,莫惹是非。”
他转过身,看着李慕辰,目光深沉而复杂:“慕辰,记住师父的话。这世道,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安全;有些人,不遇见比遇见幸运。
我济安堂只医病救人,不问来处,不论江湖。”
李慕辰望着师父严肃的面容,又想起刚才那两个明显是江湖客的人,以及街上关于陆家庄和李莫愁的传闻。
最后深刻地意识到——他想在这个世界安安稳稳“过小日子”的梦想,从今天起,恐怕要彻底破灭了。
江湖,已经找上门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