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门口一阵敲门声响起,随之而来的是两女一男的组合。
带头的一个女检察官将证件给吕州市纪委的同志看了一下说道:“我是省检察院反贪局侦查一处处长——陆亦可,这是提询函和我的检察官证,如果没有问题的话,接下来姜文学由我们接手调查。”
“欢迎陆处长莅临指导,”吕州市纪委的接待同志脸上堆着谨慎的笑容,迅速查验了文件,侧身让开了通道,“手续齐全,我们全力配合省里的工作。姜文学在302室,情绪……还算稳定。”
陆亦可微微颔首,没有多余的表情,她身后跟着的两位检察官——面容严肃、一丝不苟的周正,以及看起来更年轻、甚至带着点学生气的林华华——也鱼贯而入。三人步伐一致,沉默而高效,像一台精密的法律机器,散发着冷冽的气息。
走廊里的空气似乎都因他们的到来而凝滞。吕州的几位干部交换了一下眼神,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那丝不易察觉的放松,以及更深处的忌惮。省检察院反贪局侦查一处,尤其是这位陆亦可处长,最近在汉东省政法系统内“声名赫赫”。他们办的案子,证据链总是无比扎实,程序上几乎挑不出毛病,但最终指向的,往往都是某些特定“圈子”里的人。有人说他们是啄木鸟,专蛀虫;也有人说,他们本身就是最精致的工具,一把用法律条文打磨、为某种意志服务的利刃。
302室的门被推开。姜文学坐在一张简单的木质椅子上,脸色有些苍白,眼袋深重,原本意气风发的学者型官员气质荡然无存,只剩下被审查后的憔悴。听到动静,他抬起头,看到进来的是省检察院的人时,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他认得陆亦可,更知道她背后代表着什么。
“姜文学同志,”陆亦可走到他对面坐下,周正和林华华自然地分坐两侧,打开了记录本和录音设备,“我们是省检察院反贪局侦查一处的。现依法对你进行讯问。希望你如实回答我们的问题。”
她的声音平稳,没有咄咄逼人,却自有一股压力弥漫开来。
姜文学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我配合组织调查。请问吧。”
“你和原汉东省委副书记、政法委书记高育良是什么关系?”陆亦可开门见山,目光如炬。
“高育良同志曾经是我在汉东大学政法系读书时的老师。”姜文学回答得中规中矩,“后来工作上有过一些交集。”
“仅仅是老师和学生,工作上的交集?”陆亦可身体微微前倾,“据我们调查,你担任国家级吕州市月牙湖经济开发区管委会副主任期间,多个由你主导或推动的重大项目审批,背后都有高育良打过招呼或者施加影响的影子。特别是在吕州新能源产业园的土地划拨和“月牙湖综合治理工程”二期工程招标中,你涉嫌利用职权,为与高育良关系密切的商人赵瑞龙旗下惠龙公司提供便利。对此,你有什么需要解释的?”
姜文学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这些事他的确让赵瑞龙的惠龙公司中标了,但是除了惠龙公司,其他单位都是来陪标的,这种事又怎么能说得清。“绝无此事!所有项目的审批和招标都严格遵循法律法规和程序,经得起检验。育良书记或许关心过吕州的发展,但从未就具体项目对我有过任何指示或暗示。”他强自争辩,只是发觉自己已经落入了下风。
“是吗?”陆亦可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那并非笑意,而是一种掌控一切的冷漠。她朝周正微微示意。
周正立刻从公文包里取出几份文件的复印件,摊开在姜文学面前。其中有的是会议纪要的片段,上面有姜文学批示“请优先考虑具有雄厚实力和丰富经验的企业,如惠龙集团”;有的是几份银行流水,显示在某些项目中标前后,姜文学的秘书的亲友有大笔资金入账;甚至还有一两段经过剪辑的通话记录摘要,时间点恰好与项目关键节点吻合,虽然内容模糊,但“高老师很关心”、“瑞龙的公司很有实力”等字眼依稀可辨。
“这些……这些是诬陷!是伪造的!”姜文学脸色煞白,声音陡然提高,知道自己已经回天乏力,“断章取义!资金往来那是正常的经济活动,与我无关!通话记录更是……你们这是非法取证!”
“姜文学同志,”陆亦可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请注意你的言辞。所有证据的取得都严格遵循《刑事诉讼法》规定,经合法程序调取、固定。你现在的每一句辩解,我们都记录在案。你质疑证据合法性,可以在法庭上向法官提出。但现在,你必须就这些证据所反映的问题,向我们做出合理解释!”
林华华在一旁飞快地记录着,偶尔抬头看姜文学一眼,眼神清澈,却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残酷,仿佛只是在记录一道复杂的数学题,完全不关心题目背后的人生是如何崩塌。
“高育良涉嫌严重违纪违法,已被中央纪委双规。他的政治野心和不法行为,严重破坏了汉东省的政治生态。”陆亦可继续说道,语气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却字字如刀,“你作为他的学生和旧部,深度卷入其政治团伙,利用手中权力进行利益输送,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党的政策你是知道的,坦白交代,配合调查,是你唯一的出路。”
“政治团伙?利益输送?”姜文学仿佛被这两个词刺痛了,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血丝和一种被巨大力量碾压的绝望,“高老师……他或许有他的问题,但我姜文学做事,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对得起吕州百姓!你们……你们这不是在调查,你们这是在搞清算!是在用法律的名义进行政治迫害!”
“法律的名义?”陆亦可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眼神锐利如冰,“姜文学,你和我都是法律工作者。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法律讲究的是证据。现在,证据指向了你。你所认为的‘迫害’,恰恰是法律程序正义的体现。至于政治……”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深沉莫测:“任何职务犯罪,本质上都是对党和国家权力的滥用,自然带有政治影响。查处你,既是维护法律尊严,也是肃清高育良流毒、净化政治生态的必要举措。这一点,希望你清醒认识。”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成了姜文学的噩梦。陆亦可、周正、林华华三人轮番上阵,问题精准、逻辑严密、环环相扣。他们从不咆哮怒吼,只是冷静地、反复地敲打那些证据点,质疑姜文学每一个解释的漏洞,将他所有的辩驳都引入更深的逻辑陷阱了。他们熟悉法律条文甚至超过熟悉自己的掌纹,总能将姜文学的行为套入最严厉的法条解释之中。
他们不提私人恩怨,不谈政治立场,口中吐出的全是“犯罪构成要件”、“主观故意”、“客观行为”、“量刑情节”这些冰冷的中性词。但正是这种绝对的“依法办事”,这种抽离了所有人情味的程序正义,让姜文学感到一种彻骨的寒意。他仿佛被裹进了一张无形却又无比坚韧的法网之中,越是挣扎,缠得越紧。
他意识到,对方根本不在乎他是否真的完全认同高育良,也不在乎他个人那点所谓的“政绩”和“苦劳”。他们需要的,是通过他这条线,坐实高育良系列案的某个环节,完成对高育良政治势力彻底清盘的“法律拼图”。而他,恰好是那块合适的、并且已经被握在手中的拼图。
“我要求暂停讯问,我已经太长时间没有好好休息了。”姜文学声音沙哑,感到身心俱疲。
“可以,这是你的合法权利。”陆亦可爽快地同意,“但在你充足休息之后,我们的讯问不会停止。也希望你珍惜机会,主动交代问题,争取宽大处理。”
302室的灯光苍白冰冷,映照着姜文学绝望而疲惫的脸。他看着对面三位检察官——陆亦可的冷静,周正的刻板,林华华那种近乎麻木的认真——他们仿佛不是有血有肉的人,而是法律这部庞大机器上最精准无情的零件。
他知道,自己完了。不是因为那些或许存在、或许被放大的经济问题,而是因为他站错了队,他的老师倒台了。而清除他们这些人,需要一套无懈可击的“法律程序”。陆亦可她们,就是执行这套程序的最好的专家。她们会用厚厚的卷宗、确凿的证据(无论怎么来的)、严密的司法文书,将他牢牢钉死在犯罪的耻辱柱上,让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的正当、合法、无可指摘。
政治斗争的失败者,连呼吸都是错的。而法律,在这间屋子里,成为了丈量这种“错误”并赋予其刑名的标尺。
门外,吕州的干部们早已悄然散去。没有人敢靠近那间谈话室,仿佛那里是一个散发着寒气的漩涡。他们只知道,姜文学撞上了汉东省目前最“厉害”的办案小组,他的命运,从敲门声响起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
陆亦可看了一眼手表,对周正和林华华说:“今天就到这里。让他好好想想。明天上午八点,继续。”
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一丝不苟的检察官制服,率先走出了谈话室。背影挺拔,步伐坚定,如同一位刚刚结束了一场完美法庭辩论的胜利者,只是这场“辩论”,从未给对手留下任何抗辩的余地。
法律是她的武器,程序是她的铠甲,而姜文学,以及无数个像姜文学一样的“高育良余毒”,只是她职业履历上又一个被精准清除的目标。夜幕降临,吕州市蓝天宾馆3楼灯火通明,302室的灯光最后熄灭,仿佛吞噬了所有的希望与争辩。而汉东省的法律与政治,就在这冷硬的光影交错中,继续它无情而又“依法”的进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