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同伟逃离办公室后,那孩子肥嘟嘟的身影和乌溜溜的大眼睛,却刻在了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待在宿舍,心烦意乱。桌上的书本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脑海里反复回放着李同志的话、那些盖着红章的文件,还有系主任那混合着同情与无奈的眼神。
“祁同伟的女儿…”他喃喃自语,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笑。这简直是他二十多年人生里听过最离谱的笑话!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回忆。大四那年毕业聚餐…那天他确实喝多了,记忆断断续续,模糊不清。似乎是有个女生,很乖巧安静,总是站在角落,不曾让人发觉,来自沪市…后来…宿舍好像关门了,都回不去了…再后来…
他的头隐隐作痛,那段记忆蒙着一层迷雾,只剩下一些零碎的光影和不确定的感觉。他甚至只记得一个名字,怎么也记不起她的模样。
难道…那个苏婉清…真的…?
不!他猛地摇头,试图甩开这个可怕的念头。一定是梁璐!只有她才有动机、有能力搞出这么一出戏来恶心他、彻底毁掉他!那些文件,以梁家的能力,造假还不是轻而易举?
对!就是这样!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内心重新被愤怒填满。他绝不能上当!只要DNA结果出来,证明孩子不是他的,他就能洗刷冤屈,让梁璐的阴谋曝光!
虽然这么想着,但恐慌和无助依旧缠绕着他。就算证明了清白,这段时间的风言风语呢?梁璐会善罢甘休吗?他的分配还能顺利吗?他仿佛已经看到无数人指指点点的目光,听到那些窃窃私语——“看,就是那个祁同伟,私生活混乱,差点白捡个爹当…”
前途未卜,又背上这么一口可能甩不掉的黑锅,祁同伟只觉得胸口堵得慌,怨气几乎要破体而出。命运为何对他如此不公?!他拼了命地从小山村考出来,努力读书,力争上游,却总是有无形的网束缚着他,一次次将他逼入绝境!
接下来的两天,祁同伟度日如年。他刻意避开人群,躲在图书馆的角落或者空教室里,却依旧无法静心。每一次听到脚步声,每一次有人低声交谈,他都觉得是在议论自己。他变得异常敏感和多疑。
而暂时被安置在学校后勤处休息室的苏怀安,日子也没那么好过。
虽然阿姨们都很和善,喂奶换尿布也算及时,但毕竟不是专门带孩子的地方。她躺在临时搭建的小床里,心里疯狂吐槽:
【唉,想我堂堂二十一世纪新青年,居然沦落到等人喂奶的地步…】 【这个年代的奶粉味道真是一般般…啊我的奶茶炸鸡小烧烤…】
【后勤阿姨的手劲可真大,擦脸像刷锅…轻点啊阿姨!我这娇嫩的小脸蛋白里透红不是搓出来的!】
【爹啊,你啥时候才能接受现实来接我啊?这休息室人来人往的,吵得我都不能好好思考人生(睡觉)了。】
她一边吐槽,一边也竖着耳朵捕捉着外面的信息。从阿姨们的闲言碎语中,她大概知道祁同伟坚持做的DNA检测,结果还-没-出-来。
【啧啧,死鸭子嘴硬。不过也能理解,这冲击力确实大了点。】
她暗自嘀咕,【等着吧,科学会给你答案的,我亲爱的爹。】
她甚至有点恶趣味地期待检测结果出来时,祁同伟那张帅脸上会出现啥样精彩的表情,嘻嘻。
煎熬的等待着,终于到了尽头。第三天下午,辅导员再次找到了祁同伟,表情比上次更加凝重,手里拿着一个密封的信封。
“同伟,结果出来了。去系主任办公室吧。”
祁同伟的心猛地提起,几乎提到了嗓子眼。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跟着辅导员走。每一步都异常沉重,仿佛走向的不是办公室,而是审判庭。
系主任和李同志都在,气氛比上次更加沉默。那个藤编篮子还放在角落,里面的小不点似乎睡着了,安静得像个小天使——如果忽略她嘴角疑似口水流出的话。
系主任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将那个密封的信封递给了祁同伟。
祁同伟有些颤抖地接过信封,他死死盯着封口处医学院的骑缝章,做了几次心理建设,才猛地撕开了它。
抽出里面薄薄的一页纸。最上面是醒目的标题“亲子关系鉴定报告书”。
他的目光急速下移,跳过那些复杂的术语和数据,直接钉在了最后那行结论上——
【依据DNA分析结果,累积亲权指数(CPI值)为XXXXXXXX,亲权概率(RCP)大于99.99%。支持检材1(祁同伟)与检材2(苏怀安)之间存在生物学亲子关系。】
99.99%…
支持…生物学亲子关系…
每一个字都好像不认识由如同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他的视网膜上,砸进他的脑海里,砸得他耳朵嗡嗡作响,眼前阵阵发黑。
最后一丝侥幸,彻底破碎。
不是阴谋,不是陷害…
那个孩子…那个叫苏怀安的孩子…真的是他的女儿…
绝望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几乎将他冻僵。他感觉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空了,拿着报告的手无力地垂落,纸张飘落着掉在地上。
世界变得异常安静,系主任和辅导员的叹息声,李同志平静的叙述声“祁同学,现在事实清楚了…”,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模糊不清。
他的未来…他的抱负…他和陈阳本就岌岌可危的感情…一切的一切,都在这一刻,被这份报告击得粉碎。
他仿佛看到自己被困在一个逼仄的房间里,怀里抱着一个啼哭的婴儿,窗外是他曾经梦想的锦绣前程,但他却被永远地隔绝在外了。梁璐的嘲笑声似乎也在耳边响起。
巨大的痛苦和茫然席几乎将他淹没。他才二十多岁,自己的人生尚且看不到出路,如何去负担另一个完全依赖他的小生命?
他该怎么办?他能怎么办?
拒绝?法律和道德都不会允许。接受?这意味着他可能一辈子都被拖累着,永无出头之日。
就在他沉浸在无望未来中时,角落里传来一点点的响动。
苏怀安不知何时醒了,正努力地扭动着小脖子,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精准地捕捉到了他失魂落魄的身影。她似乎感知到了那个几乎凝成实质的绝望。
她歪了歪小脑袋,发出一点细微的“咿呀”声,像是在吸引他的注意。
祁同伟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空洞地看向声音来源。
那双和他极为相似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望着他。没有嘲笑,没有算计,只有婴儿纯粹的、带着一丝好奇的注视。她的嘴角无意识地咧了一下,露出光秃秃的牙床,笑得毫无心机。
那一刻,祁同伟坚硬冰冷的心防,似乎被这微弱的暖意撬开了一丝小小的缝隙。
愤怒和绝望依旧汹涌,但在这滔天巨浪之下,一种源自血脉本能的责任感,如同海底的暗流,开始缓慢地、不容抗拒地涌动。
他想起自己父母去世,吃着百家饭长大,想起童年的孤苦无依…
难道要让他的女儿,也经历那种无依无靠、被人歧视的滋味吗?
系主任走上前,捡起地上的报告,轻轻放在桌上,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同伟,事实就是这样了。孩子…总是无辜的。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祁同伟猛地回过神。
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仿佛要用尽全身的力气。他再次看向那个孩子,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痛苦,有挣扎,有无奈,但最终……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声音沙哑得厉害,却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沉重:
“…我明白了。”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艰难。
“孩子…我先带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