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同伟站在原地，接过那个轻飘飘却重如泰山的藤编篮子，转身脚步虚浮地走回宿舍。路上，阳光明媚得有些刺眼，周围是三三两两的同学抱着书本、讨论着未来，一切都充满了青春的朝气与希望，与他此刻灰败沉重的心情格格不入。
每一个投来的好奇目光，都让他如同针扎。
他几乎都能想象到背后的指指点点和窃窃私语。
“看，那就是祁同伟…”
“听说突然冒出个孩子？”
“啧啧，这下分配悬了…”
他绷紧身子，加快脚步，冲回了那栋熟悉的宿舍楼。宿管大爷看到他抱着个篮子，惊讶地张大了嘴，还没来得及问什么，祁同伟就已经低着头快步上了楼梯。
“砰”地一声，宿舍门被关上，外面那些探究的目光被暂时隔绝。
他靠在门板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狭小的宿舍间里，只有一张上下铺的铁架床，两张旧书桌，一个脸盆架，此刻却因为多了这个小小的不速之客，而显得格外拥挤和…陌生。
他把篮子轻轻放在自己下铺的床上，像是放下一个易爆的炸弹。篮子里的苏怀安被这动静惊扰，扭动了一下，发出轻微的哼唧声。
祁同伟像被电了一下，猛地后退半步，警惕地盯着那个小包裹。
现在该怎么办？
这个念头第一次如此具体而迫切地砸在他面前。之前光是“承认”这个事实就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而现在，他需要面对的是喂奶、换尿布、哄睡…这些他人生前二十多年从未接触过、甚至从未想象过的具体操作。
茫然，无措。
“哇啊啊啊——！”
就在他愣神的功夫，篮子里的哼唧声迅速升级成了响亮的啼哭。饥饿的本能战胜了婴儿的睡眠，苏怀安用最原始直接的方式表达着自己的诉求。
哭声洪亮且极具穿透力，在狭小的宿舍里回荡，震得祁同伟头皮发麻。
他顿时慌了手脚。
“别…别哭啊…”他凑近篮子，笨拙地小声哄着，语气僵硬得像是念法律条文。可惜毫无效果，哭声甚至更响亮了。
【爹！我饿了啊！这都几点了！奶！neinei！懂不懂啊！】
苏怀安内心哀嚎，可惜出口全是噪音。
对了！奶！奶粉！
祁同伟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想起李同志好像还给了他一个网兜，里面装着奶粉、奶瓶什么的。他手忙脚乱地找出来，看着那袋白色的粉末和那个透明的玻璃奶瓶，再次陷入茫然。
这…这要怎么弄？
他拿起奶粉袋，试图看清上面的说明，但手有些发抖。
冲多少？用多少水？水温呢？
【啊啊啊！先给奶瓶消毒啊笨蛋爹！然后用温水！40度左右！先放水再放奶粉！一平勺冲30毫升！我大概喝90到120…唉算了，对牛弹琴！】
苏怀安一边哭一边内心疯狂输出教程，急得小脚乱蹬。
祁同伟显然接收不到女儿的信号。他凭着极其有限的常识，拿起热水瓶往饭盒里倒了些热水，又兑了点凉水，用手试了试——烫得他缩回了手。又加凉水，好像又太凉了。来回折腾了几次，水温总算凑合。
他拿起奶瓶，也顾不上什么消毒了，直接灌了小半瓶水，然后舀了好几勺奶粉，看差不多满了，拧上奶嘴，胡乱摇晃了几下，瓶子里顿时有了不少疙瘩。
他迅速把奶嘴塞进哭得小脸通红的女儿嘴里。
苏怀安迫不及待地吸了一口…
下一秒…
“噗——！”她猛地将奶水全吐了出来，哭得更加惊天动地，小脸皱成一团，写满了嫌弃和愤怒。
【呸呸呸！这什么玩意！又烫又浓还有疙瘩！还吸不动！杀婴啦！救命啊！这爹不能要了！】内心OS疯狂刷屏。
祁同伟彻底傻眼了。怎么吐了？不喜欢吃？还是不舒服？
他手忙脚乱地拿起旁边一块算是干净的手帕去擦女儿的脸和脖子，动作粗笨，惹得苏怀安更加不适，哭得几乎背过气去。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宿舍门被推开，室友王亮探进头来。他刚才就听到里面动静不对，孩子的哭声简直震耳欲聋。
一进门，就看到祁同伟一副世界大战后的狼狈模样，床上躺着个哭得撕心裂肺的奶娃娃，奶瓶歪在一边，奶水洒得到处都是。
王亮瞪大了眼睛，虽然听说了点风声，但亲眼所见还是冲击力巨大：“我…我去…同伟，这…这真是你的…？”
祁同伟满脸尴尬和挫败，点了点头，声音干涩：“嗯…”
“哎呀，这哪能这么喂啊！”王亮虽然也没经验，但好歹比祁同伟镇定些，他拿起奶瓶一看，“这都没摇匀，结块了，肯定不好喝。而且水温估计也不对。你等着，我去楼下问问宿管阿姨，她肯定懂！”
王亮说着就跑了出去。
祁同伟看着哭得可怜兮兮的女儿，强烈的无力感涌上心头。他连这么小的一件事都做不好…
很快，王亮带着宿管阿姨匆匆赶来。阿姨一看这场面，顿时哎呦起来：“哎哟喂，小祁啊，哪有你这么带娃的！看把孩子委屈的！”
阿姨手脚麻利地重新处理奶瓶，用开水烫过，又仔细地调配水温奶粉，一边做一边给祁同伟科普：“…得先倒水，看刻度，再放奶粉，一勺一平，不能多不能少…摇匀了不能有泡泡…滴手背上试试，不烫不凉才行…”
祁同伟认真地学习，紧盯着阿姨的每一个步骤，努力记下。他学习能力极强，此刻却觉得这些步骤比任何法律条文都复杂难懂。
重新泡好的奶送到了苏怀安嘴边。
她试探性地吸了一口，温度适中，浓度合适…
【呜…得救了…还是阿姨靠谱…】她立刻停止了哭泣，用力地吮吸起来，发出咕咚咕咚的声音。
世界终于清静了。
祁同伟看着女儿安静喝奶的样子，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了一点，后背竟然惊出了一层薄汗。
然而，还没等他喘口气，一股酸臭的味道慢慢从篮子里弥漫开来…
祁同伟：“…”
王亮：“…”
宿管阿姨了然一笑：“哦，这是拉了吧？正常正常。小祁啊，尿布和换洗的裤子李同志应该也给了吧？快给换上，不然要红屁股的。”
祁同伟的表情瞬间裂开了。
换…换尿布？！
他看着阿姨熟练地打开襁褓，露出那双乱蹬的小腿和那个…沾满屎尿的屁股…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啊啊啊！羞耻！虽然身体是个婴儿但灵魂是成年人啊！爹你别愣着啊！快学！以后这都是你的活儿！】苏怀安一边喝奶一边哀嚎，脚指头都抠紧了。
在宿管阿姨的现场指导和王亮憋笑的围观下，祁同伟人生第一次，屏住呼吸，以一种拆弹般的谨慎和笨拙，完成了给女儿换尿布的壮举。过程惨不忍睹，尿布差点贴反，粉扑也不知道怎么用，最后还是在阿姨的帮助下才勉强搞定。
当一切弄好，吃饱喝足、干爽舒适的苏怀安终于心满意足地咂咂嘴，沉沉睡去时，祁同伟虚脱地瘫坐在椅子上，看着一片狼藉的宿舍和床上那个安然入睡的小祖宗。
奶渍、水渍、散落的奶粉、换下来的尿布…
他意识到，这只是个开始。
未来的日子，是一片望不到头的、充满屎尿屁的…黑暗。
而他才刚刚踏进去第一步。
王亮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兄弟…保重。”
祁同伟望着天花板，眼神空洞，第一次对“父亲”这两个字，有了如此具体而残酷的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