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我是被一阵轻微的、木头发出的“吱呀”声弄醒的。
我费力地睁开眼,意识还有些混沌。
陌生的天花板,带着陈旧木头和山间湿润草木混合的气味,让我一时间有些恍惚,不知身在何处。
随即,昨晚那荒诞离奇的经历如潮水般涌回脑海——失踪五十年的爷爷,一座濒临倒闭的动物园,以及五只眼神奇怪的“珍奇”动物。
我还没来得及消化这股荒诞感,就看到一个瘦削佝偻的身影,正轻手轻脚地走到我的床边。
是爷爷,陈盛堂。
老人看到我睁开了眼睛,浑浊的眼眸里明显地划过一丝松弛与欣慰,仿佛生怕一觉醒来,这个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孙子就已经不告而别,消失在这深山里。
他走得更近了些,在吱呀作响的床沿边坐下,那点重量让本就老旧的床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阿瑜,醒了?”陈盛堂的声音沙哑,带着清晨的凉意。
我“嗯”了一声,从床上坐了起来。
我看着眼前这位血缘上无比亲近、情感上却无比陌生的爷爷,心情复杂得像一团乱麻。
陈盛堂似乎也看出了我的局促,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伸出那只布满老人斑和深刻皱纹的手,颤巍巍地从洗得发白的中山装口袋里,摸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张银行卡,被一张小纸条包裹着,纸条上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密码。
“拿着。”老人将卡塞进我的手里,“我老了,也没什么能留给你的。这里,这个动物园,是我一辈子的心血。卡里……卡里有五万块钱,是我这些年攒下的所有家当。你拿着,就当是……就当是重新经营这个动物园的启动资金吧。”
五万块。
这个数字在如今这个时代,对于一个动物园来说,无异于杯水车薪。
但我握着这张薄薄的卡片,却感觉自己的手心被烫了一下,一股灼热的暖流从掌心一直蔓延到心口。
我能想象得到,一个守着破败动物园的孤寡老人,是如何一分一厘地从牙缝里省出这笔钱的。
这哪里是五万块钱,这分明是老人沉甸甸的、所剩无几的生命与希望。
我喉头有些发哽,昨天积攒的那些怨气、麻木和自嘲,在这一刻被这滚烫的“五万块”融化得一干二净。
我想说些什么,想说“我不要”,想说“您自己留着”,但对上老人那双充满希冀、仿佛将一切都托付给我的眼睛时,所有拒绝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最终,我只是用力地握紧了那张卡,重重地点了点头:“……好,爷爷,我知道了。”
既然决定留下来了,那就不能再这样混吃等死。
我在心里暗暗下定了决心。就算是为了这五万块钱,为了老人这几乎燃尽的希望,我也得把这个动物园,当成一回事来做!
送走爷爷后,我在屋子里翻箱倒柜,找出了一套还能穿的旧工作服,胡乱地扒拉了几口爷爷留下的白粥和咸菜,便走出了房间,准备开始我作为“椿山动物园园长”的第一天工作。
我深吸一口清晨微凉的空气,环顾四周。
整个动物园依旧笼罩在一片衰败的气息里,但或许是阳光正好,或许是我心境变了,我觉得今天的景象似乎比昨天顺眼了那么一点。
我决定先从最基础的打扫开始。
动物园的主干道上铺满了枯枝败叶,夹杂着一些不知什么年代的垃圾,两侧的杂草已经长到了半人高,几乎要将原本的石板路彻底吞没。
我在工具间里找到了一把掉了好几根齿的铁耙和一把竹子散架的扫帚。
我挽起袖子,深吸一口气,开始了我堪称悲壮的“开荒”工作。
铁耙划过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将经年累月积压在一起的腐叶和泥土翻开,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
我一开始还不太适应,但很快,我就沉浸在这种纯粹的体力劳动中。
汗水顺着我的额角滑落,浸湿了鬓角,背上的衣服也很快被汗水打湿,黏糊糊地贴在身上。
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酣畅淋漓地出过一身汗了。
就在我埋头苦干,将一段路清理得差不多,拄着铁耙直起腰喘气的时候,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一抹火红。
我转过头,发现是那只漂亮的火狐。
它不知何时已经踱步到了兽舍的铁栏边,正隔着栏杆,用那双宛如黑曜石般透亮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我。
今天的它,看上去比昨天精神了不少,原本有些黯淡的火红色皮毛,在晨光下仿佛流淌着一层淡淡的光晕,显得华丽而高贵。
我和它对视了一眼,心里有些犯嘀咕。
昨天这狐狸还是一副爱搭不理、高冷孤傲的样子,今天怎么……看得这么专注?
我没太在意,擦了把汗,转身准备去处理另一堆杂草。
可就在我迈出脚步的瞬间,我感觉自己的裤腿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蹭了一下。
我浑身一僵,低头看去。
那只火狐,竟然将它那条蓬松又巨大的尾巴,从栅栏的缝隙里伸了出来,正轻柔地、讨好般地在我的裤腿上扫来扫去。那触感柔软得不可思议,像是在用最顶级的丝绸轻轻拂过。
“你……”我愣住了,一时间竟不知道作何反应。
这只狐狸,是在向我示好?
火狐见我停下,蹭得更起劲了,那双狡黠的眼睛里,甚至流露出一丝近乎于“谄媚”的神色。
它用鼻子顶了顶栏杆,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类似于猫咪撒娇的声音。
这诡异的一幕让我感觉后背的汗毛都立起来了。
我犹豫了一下,试探性地伸出手,隔着栏杆,轻轻摸了摸火狐的头顶。
狐狸的身体瞬间僵硬了一下,但很快就放松下来,甚至主动用头顶去迎合我的掌心,眯起了眼睛,一副极为享受的模样。
这……也太通人性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