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皇帝胸口剧烈起伏,
袖中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御辇珠帘哗啦落下刹那,
苍老的声音穿透夜色:
“去查清楚,那宅子里…..”
话音陡然收住。
朱元璋回望渐远的飞檐斗拱,
喉结上下滚动——
那枚赤色胎记分明与逝去的爱孙一模一样。
可为何这孩子眼里,
只剩下刀锋般的冷意?
**昔年的少年,如今眼中为何燃起这般炽烈的恨意?**
抬眸望向苍穹,朱元璋未理会身侧的蒋瓛,径自踏入摇晃的马车。
车轮碾过青石板时,他指节攥紧了帘布。
那孩子……当真归来了么?
车厢内, ** 抬手按住骤痛的胸口。
忽有铁甲轻叩车壁。
「禀皇爷,后方鼠辈是否要清理?」
朱元璋怔忡须臾,忽然笑纹深刻。
好个朱英,竟已培植出这等羽翼。
他拨开织锦车帷低语:「寻处大宅挂朱府匾,陪他们玩玩。
」顿了顿又补道,「莫要见血。
」
蒋瓛领命时险些咬到舌尖。
自打见了那位朱公子,圣上简直像被山精附体——这念头刚起便被他碾碎在齿间。
夜风送来锦衣卫密令的残音,朱元璋摩挲着腰间玉带。
小狼崽子倒是警觉,颇有朕年少时的锋芒。
可朝堂这潭浊水,单凭机敏怎够深浅?
他忽然掀帘回望。
浓墨般的官道上,隐约掠过几道鬼魅般的黑影。
既然孙儿要弈棋,祖父自当执子。
霎时间,蛰伏的锦衣暗卫如毒蛇出洞。
秦明在屋檐眯起眼睛,铜哨倏然刺破夜空。
原本零落的黑影立刻结成铁三角,与飞鱼服在月光下撕咬缠斗。
史学记载中威震敌胆的两大神秘力量,首次交锋竟在这金陵城悄然展开。
整座都城瞬间化作双方角逐的沙场。
接二连三的急报让蒋瓛额头沁出冷汗。
” ** !这伙人到底什么来头?”
立于茶楼二层,蒋瓛偷眼瞥向不远处那辆玄色马车,心中暗自发憷。
堂堂锦衣卫何曾这般狼狈?
若教圣上知晓,自己执掌的锦衣卫连群来历不明的家伙都拿不下,反倒损兵折将……
怕不是明日就要重蹈毛指挥使覆辙。
“都给老子搜!今日不把这帮人老底掀翻,统统滚回诏狱领罚!”
这番狠话惊得属下们后脊发凉。
战况骤然升温,难免见了血光。
“够了。
“
约莫个把时辰后,车帘内终于传来淡漠声响。
“试探到此为止,撤兵。
让他们看清龙辇进了朱府便是。
“
朱元璋抚须轻笑,望向漆黑如墨的夜色,眼底漾起欣慰。
好皇孙短短九载竟能培育出这般精锐,与锦衣卫周旋至今不露颓势。
真不愧是朱家血脉!
窥得皇孙底蕴,老皇帝心满意足。
蒋瓛如蒙大赦,指挥缇骑佯装护卫车驾进入朱府正门,这才跪伏车前汗透重衣。
“平身。
交代你的事莫要忘了。
“
车帷内透着不容置疑的天威。
“另着吏部清吏司与宗人府,将礼部郎中、清平县子朱兴宗履历归入档案。
“
“派得力人手盯着,看谁胆敢翻阅。
“
车轮碾过青石路面,自偏门悄入皇城。
御辇中,朱元璋摩挲着颈间隐隐作痛处,轻声冷笑:
“谋逆?呵……”
“朕倒要瞧瞧,乖孙如何造自家的反。
“
傍晚时分,马车缓缓驶入皇宫。
朱标已在暖心殿外等候多时,见马车停下,急忙上前行礼,关切问道:
“父皇今日巡视赈灾粥棚,怎的这般晚归?夜深露重,还望父皇保重龙体。”
朱元璋闻言,本想如往常一般呵斥几句,话至嘴边却骤然停住。
他想起了今日朱英所言。
这些年……
自己的儿子心中,恐怕也藏着许多苦楚吧。
他沉默着走下马车,目光落在朱标身上——未及不惑之年,鬓角已然斑白。
喉咙微微动了动,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朱标见状,神色大变:“父皇可是身体不适?快传御医!”
朱元璋连忙摆手:“不必,无碍的。”
顿了顿,他忽然伸手拉住朱标的胳膊,语气罕见地柔和下来:“罢了,还是传吧。”
他突然记起朱英对太子身体的评判,随即转向御医,沉声道:“都给太子仔细诊脉,若敢疏漏,小心脑袋!”
御医们战战兢兢上前,良久才小心翼翼回禀:
“陛下,太子殿下只是忧思过度,需静心调养……”
话音未落,朱元璋勃然色变。
这说辞竟与朱英所言分毫不差。
那 ** 曾反驳朱英,称御医每旬诊脉从未出过差错,朱英却冷嗤道:
“御医岂会对你说实话?油尽灯枯能被说成慎重调养,昼夜难眠也能被轻描淡写。
他们无需担责,最终付出代价的唯有皇帝和江山社稷!”
想起朱英含笑的言语,朱元璋气得双手直颤。
他霍然起身,指着跪伏的太医厉声呵斥:”事到如今还敢巧言欺瞒?来人,拖出去杖责三十!”
“给咱问清楚,太子身子究竟如何!”
殿内哭嚎四起。
太监们鱼贯而入,架着太医退出大殿。
板子声与惨叫交织传来,朱标焦急起身欲为太医求情。
见儿子这般宽厚模样,朱元璋险些又要发作。
转念想到朱英所言,语气竟软了下来:”标儿,非是咱不饶他们。
这些庸医敷衍塞责,用药畏首畏尾…”
“你娘已经去了,你若再有闪失,叫咱怎么活?”
这番掏心窝子的话让朱标喉头哽住。
多年来何曾见过父皇如此温和?恍惚间,幼时将他扛在肩头欢笑的身影,与眼前威严的 ** 渐渐重叠。
察觉儿子神情变幻,朱元璋轻拍其臂,亦是默然。
少顷,太监战栗回禀:”回皇爷,已毙了两人…余下的招认说…”
“说什么?”皇帝猛然前倾。
“太子殿下… ** 垂危,若不休养…恐…”太监伏地瑟缩,分明感受到龙椅上翻涌的雷霆之怒。
“奸佞误主,当诛!”
“父皇!”朱标刚开口,朱元璋气势便是一滞。
沉吟片刻摆手道:”各杖五十,戴罪立功。
若调养不善——满门抄斩!”
待太监跌撞退下,朱元璋望向儿子的眼神复杂难明:”近日不必来暖心殿了,好生将养。
“
朱标唯余苦笑:”儿子遵命。
“
“那些太医言过其实了,儿臣的身子自己清楚。
倒是父皇要多多保重龙体才是。”
朱标的话语让朱元璋罕见地没有感到不耐,反而握住他的手点头道:“好,咱们父子都要顾全自身。”
“标儿,有件事……”
朱元璋刚想提及朱英之事,话到嘴边却生生咽了回去。
虽然他心中已认定朱英的身份,但尚无确凿证据。
多疑的性情让他仍存一丝疑虑。
又想到朱标因忧思成疾,便决定等一切尘埃落定再作打算。
他不动声色地将话题转开。
朱标虽察觉父亲今日异样,却未多问。
父子二人一时温馨融洽。
不多时,殿外传来禀报声:“陛下,太子殿下。”
见阶下躬身的小太监,朱元璋面露不悦:“不是说过别来搅扰?何事?”
小太监战战兢兢答道:“是皇孙允炆殿下前来问安。”
朱元璋一怔:“宣。”
片刻,一名清秀少年恭谨入内,伏身行礼:“皇祖父,孙儿听闻太医受责,特来探望。
万望您保重圣体。”
(这番关切之言反令朱元璋暗自蹙眉,心道:“你父亲病势沉重,你却只惦记几个太医?”
他未露情绪,只淡淡道:“无妨,平身。”
朱允炆起身时,刻意露出包扎的左掌。
这细节未能逃过朱元璋的眼睛:“手怎么了?”
闻听此问,朱允炆眼底掠过一丝喜色。
朱允炆双手抱拳,目光灼灼地说道:
“皇爷爷,孙儿今日练武时不慎伤了手臂。
“
“身为朱氏子孙,自当文武兼修。
些许小伤,还请皇爷爷不必挂怀。
“
朱元璋闻言眉头微蹙。
这位从马背上得天下的 ** 怎会看 ** 这般把戏?战场上的刀光剑影他再熟悉不过。
允炆手臂上那点薄伤,分明是故意包扎显眼,好在自己面前装作英勇模样。
此刻他不由想起今日与朱英那场对决。
当时尚不知其身份,那一刀分明是冲着取命去的,刀刃贯穿肩骨,从前胸透出。
可那少年血流如注却仍能谈笑自若,单手持刀稳如磐石。
再看眼前孙儿这番做作姿态,两相比较之下,心中顿时生出几分不悦。
“日后须得小心。
“朱元璋冷声道,”练武都能伤己,成何体统?”
朱允炆面露诧异,这与他预想的场景大相径庭——黄师傅明明说过,皇爷爷见自己负伤定会疼惜夸赞,认为他肖似祖辈英武。
太子朱标将儿子的神色尽收眼底,自然明白其中蹊跷。
待朱允炆告退后,殿中只余父子二人。
回到东宫的朱允炆匆匆召来黄子澄,急切问道:”黄先生,这情形与你说的大不相同啊?”
朱允炆急切地质问时,黄子澄从容不迫地露出一丝微笑:”太孙不必心急,请将先前之事详细道来。
“
朱允炆如实讲述了暖心殿内的情况后,黄子澄轻捻胡须沉思良久,缓缓说道:”依微臣之见,陛下与太子殿下应当是在商议要务。
这段时日太孙多去暖心殿走动,必能获得陛下垂青。
“
这番话让朱允炆重振精神,猛地起身拍案道:”多谢先生指点,我定当…”话音未落,臂上伤势牵扯带来的剧痛令他倒吸凉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