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何物?”
蒋瓛跪地禀告:”回陛下,此乃先太子妃画像。
“
“经臣查证,应天城外那位朱公子,恐怕……”
“恐怕什么?速速道来!”
蒋瓛重重叩首:”恐是太子嫡长子,先虞怀王殿下!”
朱元璋听到蒋瓛的禀报,身子一晃,重重跌坐在龙椅上。
他早已知晓此事,但当蒋瓛斩钉截铁地确认时,心头巨石终于落地。
虽内心狂喜涌动,朱元璋面上却陡然显出怒容,厉声呵斥:”荒谬!”
见皇帝震怒,蒋瓛把心一横,俯首叩地高声道:”臣所言句句属实!”随即如倒豆子般详述调查经过。
“微臣在秦淮河畔当铺查获一面玉牌。
据掌柜供述,此物乃洪武十五年由一衣着华贵的怪异少年死当,连同外袍共抵五万两白银。
那少年还托掌柜购置粗布衣裳。
“
蒋瓛说到这里故意停顿,偷瞥见御座上的皇帝并无打断之意,便安心继续:”掌柜因好奇 ** ,见那少年左肩有栩栩如生的雄鹰胎记。
事后少年购马离去,此玉牌一直被掌柜珍藏。
“
言罢恭敬叩首:”涉案当铺已查封,相关人等均羁押在北镇抚司,恭候圣裁。
“
蒋瓛屏息静待,深知自己生死全系于此。
良久,朱元璋终于开口:”玉牌何在?呈上来。
“
“遵旨!”蒋瓛如蒙大赦,急忙从怀中取出视为保命符的玉牌,交由太监呈递,同时补充道:”禀皇爷,朱公子的衣袍因年久已有破损……”
微臣已在当铺仓库寻得部分玉牌残片,此刻正置于殿外。”
朱元璋沉默地接过太监呈上的玉牌,指腹轻轻抚过温润的玉面。
熟悉的纹路让他眼眶发热,这块承载着家族记忆的玉牌,每一道刻痕都凝结着马皇后的心血。
玉面上那朵缺角的祥云,记录着孙儿乳牙脱落的童趣;”英”字撇捺间的细痕,则烙印着当年大孙护祖母时与腰带相碰的印记。
这些鲜活的生活痕迹,让朱元璋心中最后一丝疑虑烟消云散。
泪珠接连坠落在玉面,晕开点点水光。
此刻捧着这方信物,太祖心中大定——朱英的血脉再无疑义。
无论何时认祖归宗,这枚玉牌都是最有力的见证。
想起朱英谈及藩王时那些深契己心的见解,特别是关于朱允炆可能削藩的警示,仍在心头萦绕。
正当思绪翻涌时,殿外传来朱允炆求见的通报。
朱元璋不动声色地将玉牌拢入袖中,示意蒋瓛退下后,这才宣召。
殿门外的朱允炆紧攥食盒,眉眼间满是惶惑。
自前日莫名触怒祖父后,这份不安便如影随形。
午后未时已过,朱元璋仍未进膳的消息传到朱允炆耳中,他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契机。
御膳房精心烹制的几道佳肴很快备好,朱允炆捧着食盒匆匆赶往大殿,满心期待着能讨得祖父欢心。
殿门外,他意外撞见锦衣卫指挥使蒋瓛正躬身退出。
那位在朝野间声名狼藉的权臣见到皇孙立即行礼:”殿下。
“
“蒋大人。
“朱允炆冷眼斜睨,”皇祖父心绪不佳,那些见不得光的事就不必拿来烦扰了。
“
这番没头没尾的训诫让蒋瓛愕然。
他悄悄抬眼,在朱允炆脸上读到了毫不掩饰的鄙夷。
这位饱读诗书的皇孙竟天真到敢对天子亲军指手画脚,全然不知此乃大忌。
蒋瓛默然退下,离宫途中不禁将眼前这位目中无人的储君与城外那位深谙权术的虞王相比较。
胜负分明之际,他暗自加快了脚步。
殿内,朱允炆已换上恭顺笑脸:”皇祖父,龙体要紧,再忙也该按时用膳。
“
朱元璋瞥见食盒里的清粥小菜,眼底闪过一丝不快。
但他仍旧慈爱地笑道:”随朕去东宫看看你父王吧。
“
欣喜若狂的朱允炆匆忙搀起祖父,浑然忘却了精心准备的膳食。
看着被遗落的食盒,老谋深算的 ** 在心中叹息——这孩子,终究不懂民以食为天的道理。
对待食物竟如此轻慢随意。
朱元璋心中不快更甚。
他走在通往东宫的路上,一边考校朱允炆的功课。
不得不说,单论儒学造诣,朱允炆确实出类拔萃。
某些见解甚至让朱元璋连连点头。
转过一道花廊后,朱元璋似漫不经心地开口:
“孙儿,咱问你件事。
“
“请皇祖父垂询。
“朱允炆即刻恭敬应答。
朱元璋负手而立,眯眼望着远处的假山,缓缓道:
“若日后立你为储君,待诸藩王当如何?”
……
此刻宫中朱允炆正应对朱元璋的致命提问时——
紫金山深处。
朱英的身影悄然没入密林。
他立于葱茏树海间,口中忽现一枚竹哨。
“啾——嘀嘀嘀……”
清越鸟鸣荡开林霭。
霎时整座山林响起此起彼伏的啼鸣回应。
辨听片刻,朱英唇角微扬,负手静候。
鸟声渐歇时,地面传来隐隐震动。
铁骑奔涌如雷,顷刻间数十黑甲覆面的精锐骑兵列阵而立。
为首红鬃战马上的将领掀开面甲,露出一张白净面孔,利落下马抱拳:
“背嵬军甲字营参将岳麓,拜见主公!”
“甲字营应到八百,实至五十,余部散驻山林待命!”
朱英轻叩将领胸甲,满意颔首:
“养得不错。
“
岳麓腼腆一笑:”弟兄们山野惯了,总寻得着野味。
商队供给从未短缺,只等主公号令。
“
岳麓神色坚定,眼中透出杀意。
朱英轻轻拍了拍他的肩,道:
“不急,时辰尚早。”
“你们是我在应天城外唯一的后手。
若他日事泄,我要退回关外,全靠你们接应。”
“愿为主公赴死!”
众人闻言,纷纷下马,单膝跪地。
林中空地顿时弥漫着肃穆之气。
望着眼前这支骑兵,朱英心中安定。
九年间,朱英的声望在边陲之地迅速攀升。
然而除了一些琐碎物件,真正能增强实力的,他只兑换了两样。
其一是作为耳目的黑冰台,其二便是眼前的背嵬军。
训练这两种精锐几乎耗尽了他五年的积蓄。
但成果远超预期——五千背嵬军分三营,纵横草原大漠,即便面对瓦剌与窝合台汗国,亦能强势反击。
此次入京,朱英带了八百背嵬军,正是他在应天府来去自如的倚仗之一。
“甚好。”
朱英满意颔首,忽见岳麓神情犹豫,便道:“有话直说,别装模作样。”
岳麓讪笑着凑近,低声道:“主公,前些日子兄弟们静极思动,惹了点小麻烦。”
“什么麻烦?”
朱英眯起眼。
治军首重军纪。
若他们劫掠百姓商旅,他绝不姑息。
必须严惩以儆效尤,否则军心涣散。
见朱英目露寒光,岳麓连忙跪下:“禀主公,八百弟兄绝无作恶!只是半月前凉国公家奴入山窥探,发现我军踪迹,已被尽数歼灭。”
夜色笼罩下,岳麓跪在营帐 ** ,语气急促地辩解:
“事发突然,对方骑术高超,弟兄们只能以强弓应对。
仍有两人逃脱,请主公责罚。
“
朱英眼中的杀意渐渐褪去,转而露出深思神色。
凉国公蓝玉——这个以嚣张著称的名将,注定成为太子朱标去世后的第一个牺牲品。
朱英心里清楚,蓝玉的真正 ** 并非强占北元王妃,而是朱元璋为扶持朱允炆而进行的清洗行动。
除非朱允熥能崛起,或是朱雄英奇迹复生…
“起来吧。
“朱英收回思绪,挥手道:”日后谨慎行事,若避不开,就把事情做干净些。
“
就在他检阅部队时,山脚下尘土飞扬。
为首的紫金冠少年骑在骏马上,满脸不屑地听着管家禀报:
“少爷,那支重甲骑兵就藏在这山中。
“
被称作蓝海的管家裹着面巾,声音阴狠。
少年突然勒住缰绳,恶狠狠地说:
“要是让我白跑一趟,小心你的狗命!”
蓝海立刻挤出谄媚的笑容:”老奴怎敢欺瞒公子?”
“当初为少爷抓捕狐狸的那队下人,如今仅剩老朽一人了。”
“老奴敢以性命担保,他们必定藏在此山之中!”
少年闻言微微颔首,眉宇间浮起一层寒霜。
“既如此,所有人随我入山!”
“我倒要瞧瞧,谁人有这般胆量,竟敢在应天府郊外动我蓝家之人!”
随着少年挥手令下,身后黑压压的私兵如潮水般涌入山林。
这些看似普通的家丁,实则是蓝玉暗中蓄养的精锐之师,操练之法皆参照正规军制,再辅以蓝家独到的练兵术,使得这群家丁执刃即成虎狼之师。
少年策马闲庭信步般行于军阵 ** ,全然不见戒备之色。
此子正是蓝玉嫡孙蓝铎——此刻西北战事正酣,其父辈皆随蓝玉征讨西番,这位无法无天的贵公子便成了应天府里横行无忌的小霸王。
当听闻豢养的猎狐队伍全军覆没,蓝铎怒不可遏,当即点齐府中精锐,气势汹汹杀奔紫金山,誓要将冒犯蓝家威严的狂徒碎尸万段。
命运弄人,山上山下的血亲表兄弟,竟在这刀光剑影中迎来初次相逢。
悬殊的力量对比使得蓝家私兵甫入山林,便被背嵬军哨骑尽收眼底。
“禀主公,蓝府私兵已至。”
“私兵?蓝玉竟敢私蓄甲士?”
朱英蓦然回首,目光灼灼地盯着秦明。
后者附耳低语片刻,将这支特殊武装的来历娓娓道来。
“以亲卫标准训练的家丁么…”
朱英若有所思地点头,心底却泛起荒谬之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