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蓝玉当真取死有道——莫非以为锦衣卫的暗探会忽略这等逾制之举?还是骄横到自以为功勋滔天便可肆意妄为?
思及此处,朱英轻摇折扇话锋一转:“敌军几何?”
“约二百二十余人,领队者乃蓝玉之孙蓝铎。”
“蓝铎?”
朱英挑眉望向身侧。
秦明适时接言:“此子…”
“蓝铎乃蓝玉长孙,受封云骑尉,以勇武自诩,胸藏兵略。”
“听闻颇得其祖遗风,主公,此人不可轻视。”
朱英微微颔首。
若非受蓝玉案牵连,这蓝铎本该在大明史册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时势既能成就英雄,亦可葬送豪杰。
思及此处,朱英突然兴致盎然,挥手对岳麓道:
“正好你们在此憋闷多时,今日便小试锋芒。”
“给你五十精兵,伤亡不得逾一成。”
“且看这些时日的操练成效,究竟需耗时几何,方能全歼蓝玉这些私兵。”
岳麓闻言大喜。
在这深山蛰伏多时,肩负接近朱英的重任,众人早已闲得发慌。
如今虽是小规模交锋,却也足以令他们痛快厮杀一番。
他当即单膝跪地,朗声笑道:
“主公放心!若折损一名弟兄,末将愿献上项上人头!”
“区区亲兵杂鱼,岂入我等法眼!”
目送岳麓雄赳赳离去的背影,朱英满意点头,随即与秦明登上险峰。
此处视野开阔,战局尽收眼底。
观察蓝家私兵行军路线后,朱英眼中闪过赞许之色。
“这小子倒有两下子。”
“攻守调度,颇有章法。”
“可惜终究欠缺实战经验,只会纸上谈兵。”
“山林作战竟不广布哨探,还保持行军阵型。”
“此番蓝家怕是要栽跟头。”
见主公立在崖边对敌 ** 头论足,秦明不禁暗自扶额。
您到底是哪边的?
未等秦明多想,朱英已兴致勃勃地观看背嵬军如鬼魅般迂回到敌军后方。
“果然毫无警觉。”
“这次蓝铎要吃大苦头了。”
话音刚落,山下背嵬军骤然发难。
趁敌军行至林间开阔处,岳麓率五十精兵分作两翼,以锋矢阵型俯冲而下。
蓝家私兵顿时阵脚大乱。
虽经蓝铎急令重整阵型,终是为时已晚。
背嵬军的强大无可匹敌。
黑甲覆面之间,森冷寒光自背嵬将士眼中迸射。
刀锋破空,枪芒如电,他们在敌阵中穿梭自如。
每一次挥斩都带起猩红血雾,精准而高效地收割着蓝氏私兵的性命。
转眼间,蓝家军阵已溃不成军。
仅余二十余名亲卫死死护在蓝铎周围,面对逼近的背嵬军严阵以待。
高处观战的朱英微微颔首:”折损半数仍不溃散,可称劲旅。
战损七成尚能固守,当为精锐。
如今十去其九仍护主死战,蓝玉治兵确有独到之处。
“
见背嵬军再次发起冲锋,朱英转身离去。
胜负已无悬念——若说蓝家亲兵堪称大明顶尖精锐,那么能力敌四倍之敌而无一伤亡的背嵬军,便是当世无双的至强之师!
……
暖心殿内,君臣奏对正到紧要处。
“孙儿…不敢妄加评断。
“朱允炆低垂的眼帘下闪过精光。
朱元璋洞若观火,冷冷道:”朕既垂询,但说无妨。
太子之事…”
这声意味深长的冷笑令朱允炆如芒在背。
他在心中急转千百个念头,却始终参不透 ** 心思。
冷汗浸透衣衫的皇孙终究颤声答道:”皇祖训示…藩王乃大明边陲屏障……”
“皇祖父深谋远虑,孙儿只需遵循旧制便是。”
朱允炆的话语让朱元璋眼中掠过一丝失落。
这样的回答未免太过平庸。
他随手轻叩围栏,状若无意地问道:
“分封老三去苏浙一带如何?”
“这……”
朱允炆猛然抬头,正对上朱元璋犀利的目光。
虽然立即低首垂目,但那一瞬眼底闪过的欣喜与嫌恶,早被朱元璋尽收眼底。
朱元璋只觉心头一凉。
那可是他的亲弟朱允熥啊!
对胞弟尚且心怀芥蒂之人,又怎会容得下其他叔伯?
朱元璋不动声色地摇头,嘴角反而勾起笑意。
“到了,朕去看看你父亲,你去玩吧。”
“孙儿告退。”
朱允炆暗自欣喜,从未见皇祖父如此慈和。
他以为自己的应答甚得圣心。
望着朱允炆远去的背影,朱元璋凝视良久,终是长叹一声。
“陛下怎亲至东宫?”
太子朱标闻讯赶来。
见他面色苍白,大暑天仍裹着厚披风,朱元璋怜爱地拍拍其肩。
“陪为父走走。”
朱标暗自诧异。
素来勤政的父皇竟有闲情逛园子?
联想到近日朱元璋行踪诡秘,忍不住问道:
“父亲近日可是见了什么方外之人?”
朱元璋顿时沉下脸。
什么方外之人?那可是你的亲骨肉!
见状朱标更确信猜测,扶着栏杆正色道:
“为君者最忌听信术士之言。
强如唐太宗尚栽在丹药上,父皇岂能重蹈覆辙?”
面对朱标毫不留情的指责,朱元璋气得胡子直翘。
但他心底却暗暗享受着与儿子斗嘴的乐趣。
眼珠一转,朱元璋把怒火撒向了身旁的太监:”滚!都给咱滚远点!”
这一声怒喝吓得太监们浑身发抖。
待人群散尽,朱元璋才正色对朱标说:”标儿,咱有件事要告诉你,你可别害怕。
“
朱标狐疑地望着父亲,心里已信了八分。
他平日畏惧朱元璋在朝堂上的杀伐决断,但私下相处时,父子俩就像寻常百姓家的爷俩,甚至常在湖边追逐打闹。
此刻,他毫不掩饰脸上的不信任。
“啪!”朱元璋一个巴掌甩过去,”混小子,你这什么眼神?”
朱标退后两步,裹紧披风冷笑道:”爹,休想用那些成仙的鬼话糊弄我。
明日我就派人查抄应天城外那个院子,看看是哪个野道士敢用炼丹术蒙骗皇上!”
杀气凛然的话语尽显太子威仪,反倒让朱元璋倍感欣慰——这就是他精心培养的储君,一个近乎完美的治世明主。
只要调养好身体,父子两代(如今已是三代)的天威足以震慑宵小。
想到这里,朱元璋拍着栏杆纵声大笑,笑声中透着说不尽的畅快。
“爹您怎么了?快传太医!”见父亲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朱标慌忙上前搀扶。
朱元璋却一把攥住儿子的手腕。
朱标抬头,看见父亲眼中噙着滚烫的泪花。
“标儿,爹有个了不起的好消息!”
“你的儿子雄英,咱的好孙儿。”
“他回家来了!”
朱元璋满面红光地说道。
朱标却神色黯淡。
长子忌日将至,每每此时,他都心如刀绞,仿佛心尖被挖去了一块。
看父亲神情恍惚,朱标压下心中悲痛,温声劝道:“爹怕是累了,咱们回去歇息吧。”
“来人,传太医!”
他正欲搀扶朱元璋回宫,却被一双铁钳般的大手牢牢按住。
“标儿,爹清醒得很。
你且听仔细……”
太和湖畔,朱元璋将遇见朱英的来龙去脉娓娓道来。
说到朱英立志**时,见儿子满脸震惊,朱元璋竟莫名感到几分幸灾乐祸。
这般叫人头疼的孙儿,总不能只折腾他一个。
看朱标将信将疑,朱元璋趁势从袖中取出那枚英字玉牌,郑重递到儿子手中。
见到这常在梦 ** 现的玉佩,朱标顿时泪如雨下。
一年间连丧至亲,这剜心之痛他从未与人言说。
老天开眼啊!
他最骄傲的儿子,竟以这样的方式重返人间。
朱标抹去泪水,转身就要冲出宫门。
他恨不能立刻见到儿子。
却被朱元璋一把拽住,硬生生按在湖心亭的石凳上。
“标儿坐下!听爹说完!”
待朱标勉强坐定,朱元璋喘着粗气道:
“依咱的意思,眼下先别急着认回雄英。”
“父皇您……”
朱标急得站起身来。
当他刚要开口,朱元璋就抬手止住了他。
“标儿,听咱讲,咱近来仔细研读历代史书,加上你娘从前给咱说的那些典故,总算琢磨出一个道理。”
朱标仍然紧锁眉头,静静等待下文。
朱元璋抿了口茶,神色郑重地说道:
“但凡有作为的 ** ,没有一个是养在深宫里的!”
“秦始皇幼年曾在邯郸当质。”
“刘邦啸聚山林数载,才打下大汉根基。”
“汉文帝生于民间,独掌一国;汉景帝更不必说,当年在长安城里带着人横着走,那可是出了名的霸王!”
“再往后看,汉宣帝、光武帝、昭烈帝、魏武帝。”
“乃至唐宗宋祖,哪个不是在民间摸爬滚打,在战场出生入死,才创下万世基业?”
说到这里,朱元璋眼中迸发出睥睨天下的神采。
他一手按住朱标肩头,声音沉如泰山:
“所以咱想着,既然雄英想**,就让他去!”
“等他真正从底层成长起来,甚至带兵打到应天府城下。”
“到那时,你还怕他当不好这个皇帝?”
这番话如惊雷炸响,朱标浑身一震。
他猛地抬头望向父亲。
在那双锐利的眼睛里,
他看到了多年未见的光芒。
他记得分明,
当年鄱阳湖决战陈友谅前,
年轻的父亲眼里,
就闪烁着同样的光芒。
只是这一次,
朱元璋要用这般手段,
为大明锻造一位千古明君!
朱标不愧是天资过人,
即便心潮澎湃之际,
也能迅速稳住心神,
开始冷静权衡利弊。
“可是爹,**必致生灵涂炭,万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