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
随着林仲山一声低吼,那颗红色的信号弹在“一线天”峡谷上空炸开,像是一滴血滴进了清澈的水里。
早已埋伏多时的陈秋月部,猛地砍断了固定滚木碡石的绳索。
“轰隆隆——”
巨大的原木和几百斤重的大石头,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从两侧陡峭的石壁上滚落下来。峡谷本来就窄,这一下简直就是天崩地裂。
刚摸进峡谷的鬼子先头部队瞬间被砸成了肉泥。惨叫声、骨头碎裂声混杂在轰鸣声中,听得人头皮发麻。
“射击!”
林仲山手里的三八大盖率先开火。
“砰!”
一名正举着指挥刀想要组织撤退的鬼子曹长,脑袋像西瓜一样爆开。
紧接着,两侧山崖上枪声大作。虽然陈秋月的队伍装备杂,老套筒、汉阳造、甚至还有火铳,但胜在居高临下,不用瞄准,往下泼子弹就行。
黑田大尉毕竟是特种作战的高手,反应极快。在滚木落下的瞬间,他已经带着核心小队缩到了几块突出的巨石下面,那是唯一的射击死角。
“八嘎!中计了!”黑田脸色铁青,一边用冲锋枪对着上面扫射,一边吼道,“烟雾弹!撤退!快撤!”
几颗烟雾弹在峡谷里炸开,白烟迅速弥漫。
“别让他们跑了!刚子!大牛!给我往烟里扔手榴弹!”林仲山大喊。
“轰!轰!轰!”
一连串的爆炸在烟雾中响起。
但黑田这只“满洲之狼”确实狡猾,借着烟雾和混乱,竟然硬生生带着十几个人退了出去,只留下了二十多具尸体。
枪声渐渐稀疏。
林仲山从岩石后面站起来,看着下面的一片狼藉,眉头并没有舒展。
“跑了?”陈秋月从旁边跳过来,一脸的遗憾,“这黑田属泥鳅的?这也让他跑了?”
“他是高手。”林仲山收起枪,“他没恋战,一看地形不利马上就撤,这种决断力很可怕。不过这一仗,算是把他打疼了,短时间内他不敢再轻易进这片林子。”
“管他呢!反正赢了!”李大牛乐呵呵地跑过来,“这一仗打得痛快!咱还没这么欺负过鬼子呢!”
两支队伍在峡谷上方汇合。虽然没能全歼黑田,但这一场伏击战打出了威风,战士们的士气高涨到了极点。
回到密营,陈秋月让人开了那两坛好酒。
昏暗的油灯下,林仲山和陈秋月面对面坐着,面前摆着粗瓷大碗,酒香扑鼻。
“干!”陈秋月豪爽地举起碗,“这一碗,敬咱们第一次联手!”
“干!”林仲山也不含糊,仰头一饮而尽。烈酒入喉,像是一条火线烧进胃里。
“林队长。”陈秋月放下碗,抹了一把嘴,“黑田虽然退了,但这老小子肯定回去搬救兵了。咱们这地方虽然隐蔽,但也不能长待。而且……”
她看了一眼洞里的存粮,“咱们的粮食不多了。这么多人张嘴要吃饭,光靠打猎可不行。”
“你想打据点?”林仲山一语道破。
“聪明。”陈秋月手指蘸着酒水,在桌子上画了个圈,“离这儿四十里,有个叫‘青山岭’的地方。那是鬼子的一个物资中转站,专门给进山讨伐队供给养的。我早就盯上那儿了。”
“青山岭……”林仲山脑子里迅速闪过周铁山留下的那张地图,“那地方我去过。地形易守难攻,有个炮楼,还有电网。驻守的是鬼子的一个加强小队,还有一百多伪军。硬啃的话,咱们这两把牙容易崩了。”
“所以才要咱们联手啊。”陈秋月眼中闪烁着野性的光芒,“我的人负责冲锋,你的人负责端掉他们的火力点。咱们要是配合好了,这就是一块肥肉。”
林仲山沉思了片刻。
现在的局势,要么躲,要么打。躲是没法躲了,黑田已经锁定了这片区域。打,还能抢点物资,补充弹药,顺便打乱鬼子的部署。
“行。”林仲山抬起头,目光灼灼,“这活儿我接了。但是得按我的章法打。”
“你说。”
“第一,不能蛮干。得先摸掉他们的电话线,让他们求不了援。第二,得把那个炮楼给炸了,不然机枪一扫,咱们冲不进去。第三,也是最关键的,撤退路线得选好。鬼子的机动部队离那不远,一旦响枪,援兵一个时辰就能到。”
“一个时辰?”陈秋月皱眉,“那咱们得在一个时辰内结束战斗,还得搬完东西?”
“对。这叫虎口夺食,手慢了就被咬。”林仲山伸出手,“陈队长,敢不敢赌这一把?”
“啪!”
陈秋月狠狠击在林仲山的手掌上:“有啥不敢的!这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就是为了这一天!”
第二天深夜,青山岭。
月黑风高,正是杀人夜。
据点坐落在一个山坡上,四周是开阔地,只有一条公路通向县城。高耸的炮楼像个幽灵,探照灯来回扫视着。
林仲山带着“杀寇队”的十几个神枪手,埋伏在距离据点三百米的一片坟地里。
“风速二级,横风。”林仲山低声念叨着,调整着标尺,“大牛,你的机枪位选好了吗?”
“好了,就在那棵老槐树后面。”李大牛趴在不远处,捷克式机枪的枪口正对着炮楼的射击孔。
“刚子,电线剪了吗?”
“剪了!刚剪断!”刚子气喘吁吁地跑回来,“鬼子现在就是聋子。”
“好。”林仲山深吸一口气,“看信号。”
另一边,陈秋月带着她的突击队,已经摸到了铁丝网外面。每个人手里都握着大刀或者驳壳枪,身上挂满了手榴弹。
“队长,林队长那边咋还没动静?”陈秋月的手下老张有点沉不住气。
“急啥,他在等探照灯转过去。”陈秋月死死盯着那个光柱。
就在探照灯的光柱刚刚扫过坟地的一刹那。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打破了夜的宁静。
炮楼顶上那个操纵探照灯的鬼子,脑袋一歪,直接栽了下来。探照灯“哗啦”一声摔得粉碎,据点瞬间陷入黑暗。
“打!”
林仲山大吼一声。
“砰!砰!砰!”
坟地里,十几支三八大盖同时开火。这可是林仲山亲自调教出来的神枪手,每一发子弹都像长了眼睛一样,准确地钻进炮楼的射击孔,或者打在那些刚探出头的鬼子脑门上。
“哒哒哒哒哒!”
李大牛的机枪也吼叫起来,精准的点射压得炮楼里的重机枪根本抬不起头。
“冲啊!”
陈秋月见时机已到,猛地站起身,双枪齐发,带头冲向大门。
“轰!轰!”
几颗集束手榴弹扔在铁丝网上,炸开了一个大缺口。
“杀鬼子!抢物资!”
陈秋月的队伍像一群下山的猛虎,喊杀声震天,从缺口涌了进去。
据点里的鬼子和伪军被打懵了。电话打不通,探照灯瞎了,火力点被压制,外面全是喊杀声。
“顶住!顶住!”一个鬼子少尉挥舞着指挥刀,刚喊了两嗓子。
“砰!”
林仲山在三百米外,一枪打穿了他的脖子。
少尉捂着脖子,血沫子乱喷,倒在地上抽搐。
指挥官一死,剩下的伪军顿时乱了套,有的举手投降,有的四散逃窜。
陈秋月冲进院子,手起枪落,干掉两个还在顽抗的鬼子兵。
“快!炸炮楼!”
赵铁柱不知道什么时候混在了突击队里,抱着炸药包冲到炮楼底下,点燃了导火索,然后飞快地跑开。
“轰隆!!!”
一声巨响,那座不可一世的炮楼塌了半边,里面的机枪彻底哑火。
战斗进行得出奇顺利。不到半个小时,整个据点就被拿下了。
“快搬!只拿子弹、罐头和药品!枪支挑好的拿!别贪多!”林仲山冲进据点,大声指挥着。
战士们七手八脚地往外搬箱子。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悦,这可是一次大丰收。
“林队长!你看这是啥!”陈秋月兴奋地跑过来,手里拎着一挺崭新的九二式重机枪,“这可是好东西!”
“好东西也得有命用。”林仲山看了一眼怀表,脸色严峻,“已经过去四十分钟了。鬼子的援兵肯定在路上了。撤!马上撤!”
“再搬点吧,那还有好几箱白面呢!”老烟枪舍不得。
“命重要还是面重要?撤!”林仲山一脚踢开一箱白面,“全队听令!往西边撤,进老林子!”
队伍恋恋不舍地放下还没搬完的物资,开始撤退。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了汽车的轰鸣声。
这声音来得太快了,快得超出了林仲山的预料。
“不对!”林仲山猛地趴在地上听了听,“不是从县城方向来的!是从北边来的!是机械化部队!”
“北边?”陈秋月一愣,“北边不是大山吗?”
“鬼子修了简易公路!”林仲山脸色大变,“咱们情报有误!这是个圈套!那个黑田肯定就在这附近!”
话音未落,几发迫击炮弹带着尖啸声砸了过来。
“轰!轰!”
两名刚刚跑出大门的战士被炸飞了。
紧接着,据点北侧的山坡上,突然亮起了无数车灯,数挺重机枪同时开火,密集的火网瞬间封锁了撤退的路线。
“八嘎!果然在这里!”
黑田大尉坐在装甲车里,放下望远镜,冷笑道,“林仲山,这次我看你往哪跑。”
“被包围了!”刚子滚到林仲山身边,“队长,北边全是鬼子,至少两个中队,还有铁王八(装甲车)!”
“往南撤!那是唯一的口子!”林仲山当机立断,“陈队长,你带着物资和伤员先走!我带一排断后!”
“不行!要走一起走!”陈秋月喊道,手里的双枪对着远处射击。
“一起走都得死!”林仲山红着眼吼道,“你的队伍带着重机枪,跑不快!我的人轻装,能拖住他们!快滚!这是命令!”
“你……”陈秋月看着林仲山那决绝的眼神,咬了咬牙,“林仲山,你给我活着回来!你要是死了,那顿酒我不请了!”
“走啊!”
陈秋月一跺脚,对着手下大喊:“都跟我撤!别回头!”
大部队向南边的山沟撤去。
林仲山带着“杀寇队”剩下的三十来号人,留在了据点的废墟里。
“大牛!把那挺重机枪架起来!”林仲山指着陈秋月留下的九二式,“刚子,带人把手榴弹都集中起来!老烟枪,去把那几辆卡车点了,做路障!”
“是!”
鬼子的进攻开始了。
在装甲车的掩护下,几百名鬼子像潮水一样涌上来。
“打!”
李大牛操纵着重机枪,怒吼着扣动扳机。这九二式的威力确实大,打得鬼子步兵成片倒下。
但鬼子的火力太猛了。几发坦克炮弹轰过来,直接把重机枪阵地炸平了。
“大牛!”林仲山大喊。
李大牛从土堆里爬出来,满脸是血,抱着机枪换了个地方:“排长!我没事!这铁王八太硬了,打不动啊!”
“打不动就炸!”林仲山看准一辆冲在最前面的装甲车,“二虎!炸药包!”
二虎是个新兵,吓得手直哆嗦,但还是抱着炸药包冲了出去。
“掩护他!”林仲山举枪连续射击,打倒了几个试图阻拦的鬼子。
二虎冲到了装甲车侧面,刚要拉导火索,一梭子机枪子弹扫过来,打穿了他的胸膛。
“二虎!”
二虎倒在地上,看着那辆正在逼近的钢铁怪兽,用尽最后的力气,拉响了导火索,然后猛地滚进了履带底下。
“轰隆!”
装甲车被炸断了履带,趴窝了。
“好兄弟!”林仲山眼泪涌了出来,但他没时间悲伤。
“撤!边打边撤!把鬼子引向那边的乱石岗!”
林仲山带着队伍,且战且退。
黑田发现了他们的意图。
“想跑?没那么容易。”黑田命令道,“第一中队,咬住他们!狙击手,给我盯死那个当官的!”
林仲山趴在一块岩石后面,刚刚探出头。
“啪!”
一颗子弹打在他脸颊边的石头上,碎石飞溅,划破了他的脸。
“有狙击手!”林仲山迅速缩回去,“刚子,别露头!用衣服晃一下!”
刚子把帽子挑在刺刀上晃了一下。
“啪!”
帽子飞了。
林仲山根据枪声判断出了方位。
“十点钟方向,那棵大松树!”
他猛地侧身翻滚出来,在翻滚的同时举枪、瞄准、射击。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快得不可思议。
“砰!”
远处树上掉下来一个人影。
“好枪法!”老烟枪喊了一声。
但就在这时,又是一阵密集的迫击炮弹落了下来。
“轰!轰!”
老烟枪被气浪掀翻,一条腿被弹片削断了。
“老烟枪!”刚子冲过去想要背他。
“别动我!”老烟枪惨叫着,“我不行了……你们快走……给我留颗手榴弹……”
“不行!要走一起走!”刚子哭着喊道。
“走啊!鬼子上来了!”老烟枪一把推开刚子,拉响了手里的手榴弹,“告诉队长……我老烟枪……没给他丢人!”
“轰!”
老烟枪和冲上来的几个鬼子同归于尽。
林仲山的心在滴血。这一仗,他的一排损失惨重。二虎没了,老烟枪没了,还有好几个弟兄……
但他必须冷静。他的任务是拖住鬼子,给陈秋月争取时间。
“进乱石岗!利用地形,跟他们捉迷藏!”
林仲山带着仅剩的十几个人钻进了乱石岗。这里的地形复杂,鬼子的重武器展不开,装甲车也进不来。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是一场残酷的猫鼠游戏。
林仲山像个幽灵一样在石头缝里穿梭。
打一枪,换一个地方。
每一个敢于冒头的鬼子,都会被他精准地点名。
黑田带着人追了进来,但他发现,在这片乱石岗里,他的人数优势变成了累赘。那个林仲山,就像是这就乱石岗的一部分,随时可能从任何一个角落射出致命的子弹。
“大尉,伤亡太大了。”手下报告,“支那人枪法太准了。”
黑田看了一眼怀表。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
“停。”黑田咬着牙下令。
“大尉?”
“主力部队已经追不上了。”黑田看着远处漆黑的山林,“陈秋月的队伍肯定已经跑远了。再追下去,在这乱石岗里,我们会付出更大的代价。”
他看着林仲山消失的方向,眼中充满了杀意和敬意。
“林仲山……你赢了这一次。用你手下的命,换了陈秋月的命。”
黑田挥了挥手:“撤退!把尸体带走!”
听到鬼子撤退的号角声,林仲山瘫坐在地上,背靠着一块冰冷的石头。
他的枪管烫得不敢摸,身上全是血,有鬼子的,也有战友的。
身边,只剩下刚子、大牛和另外五个战士。一个个带伤,狼狈不堪。
“排长……鬼子撤了?”刚子虚弱地问。
“撤了。”林仲山大口喘着气,看着天空。天快亮了,启明星挂在天边,却显得那么凄凉。
“二虎和老烟枪……没出来。”李大牛低着头,声音哽咽。
林仲山没有说话。他从怀里掏出那个护身符,上面染了一滴血。
“他们是好样的。”林仲山撑着枪站起来,“走吧。去找陈队长。咱们的任务完成了。”
这一夜,青山岭据点被拔除了,缴获了大量物资。陈秋月的队伍安全转移。
这是一场大胜仗。
但对于林仲山来说,这是一场惨胜。
他带着残兵,步履蹒跚地向着预定的汇合点走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在汇合点,陈秋月一直等到天亮。
当她看到林仲山那几个人影从晨雾中走出来时,这个一向坚强的女土匪,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她冲过去,想要说什么,却哽住了。
林仲山看着她,咧嘴一笑,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陈队长,那顿酒,还算数吗?”
陈秋月用力点了点头,眼泪甩飞出去。
“算!管够!”
林仲山身子一晃,差点摔倒。李大牛赶紧扶住他。
“不过,”林仲山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空荡荡的山路,“第一碗酒,得敬我的兄弟。敬二虎,敬老烟枪。”
风吹过山林,松涛阵阵,像是在为那些没能回来的英魂送行。
联合行动成功了,两支队伍结下了生死的交情。
但林仲山知道,这只是个开始。在这片血色山河里,要想活下去,要想赢,还需要付出更多,更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