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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自宫中谢恩归来,日子仿佛被投入王府这潭表面平静无波、内里却暗流汹涌的深水。李晩妤的生活被严格地、无形地框定在了锦熙堂以及与之相连的那一方精巧后花园范围内。

刘谨并未明令禁止她外出,但府中下人那恭敬却透着一丝审视与疏离的态度,以及她身为亲王正妃、一举一动皆可能被无数双眼睛注视、解读的现实,都让她自觉地、谨慎地收敛了所有可能越界的脚步,如同被无形丝线牵引的傀儡。

每日清晨,她总在刘谨起身前醒来。并非不想在多眠片刻,而是身侧之人哪怕在沉睡中,那强健的手臂也习惯性地、充满占有欲地圈锁着她的腰肢,将她牢牢禁锢在怀。那滚烫的体温和沉稳的心跳,以及那无处不在的强势存在感,让她即便在睡梦中也无法全然放松。

她常常会在他将醒未醒之际,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试图挪开一些距离,寻求一丝喘息的空间。但往往只是细微一动,便会立刻引来他无意识的、更用力的收紧,将她更密实地、几乎要揉进骨血般搂回怀中,甚至伴随着一声模糊不悦的鼻音。

于是她只好彻底放弃,认命地睁着眼,听着他近在咫尺的平稳呼吸,看着帐顶那些繁复华丽的鸾凤和鸣绣纹,在朦胧的晨曦中等待天光驱散这令人心慌的亲密。

这日,刘谨醒得比平日稍早。窗外天光未大亮,寝殿内还是一片暧昧的昏昧。他刚一动作,肌肉舒展,怀中的娇躯便瞬间绷紧,如同受惊的小鹿。

他低头,在微弱的光线中对上李晩妤那双即使在这种光线下依旧清澈见底、此刻却带着初醒懵懂和一丝来不及完全掩饰的怯意的眸子。

那眼神,像羽毛般轻轻搔刮着他的心,却又因那丝怯意而让他心生不悦——她就这般怕他?

“吵醒你了?”他声音带着晨起特有的沙哑慵懒,环在她腰间的手臂却并未因醒来而松开半分,反而示威般又紧了紧,让她柔软的身躯完全贴合自己。

李晩妤感到腰间的力道,轻轻摇头,声音带着刚醒的软糯:“没有,妾身也刚醒。”她已渐渐习惯在他面前自称“妾身”,这不仅是规矩,更像是一层脆弱的保护壳,用以隔开那令人无所适从的过分亲密。

刘谨没再说话,只是用那双深邃的眸子静静凝视了她片刻,仿佛在欣赏一幅绝美的晨起画卷。

忽然,他伸手,微砺的指尖极其轻柔地触上她未经描画的眉梢。李晩妤下意识地一颤,脖颈微缩,想要躲闪这突如其来的触碰,却被他一个带着警告意味的深邃眼神制止。

“眉黛浅了。”他淡淡道,仿佛在陈述一个重大发现,随即不等她反应,便扬声道,“来人,伺候梳妆。”

早已候在外间的丫鬟们立刻鱼贯而入,捧着温热的洗漱用水、柔软的巾帕以及今日备好的华美衣物。刘谨率先起身,自有训练有素的内侍上前为他更衣。

然而,他却挥手退开了正要上前为李晩妤梳妆的丫鬟云舒,自己迈步走到那面光可鉴人的紫檀木嵌宝妆台前,修长的手指在一排眉黛中略一挑选,拿起了一支色泽匀净的螺子黛。

“夫君?”李晩妤惊讶地看着他执黛走近,美眸中满是不可置信。他这是要做什么?

“坐下。”他命令道,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仿佛在发号施令。

李晩妤依言忐忑不安地坐在镜前的绣墩上,心跳莫名加速。透过那面模糊却依旧能映出人影的铜镜,她看到刘谨立于她身后,高大挺拔的身影几乎将她完全笼罩,带来迫人的压力。

他微微俯身,一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轻轻却坚定地托起她光滑的下颌,固定住她试图低垂的小脸,另一只手则执着那支尖细的螺子黛,竟是真的要亲自为她画眉!

他的动作显然生疏而笨拙,远不如经验丰富的丫鬟们那般灵巧自如。冰凉的眉黛触及柔嫩的皮肤,带来一丝异样的触感。他画得很慢,极其仔细,英挺的剑眉微微蹙起,眼神专注得惊人,仿佛在推演一场至关重要的战役布局,或是在雕琢一件举世无双的珍宝。

李晩妤只能僵硬着身子,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极缓,生怕一丝微小的动静惊扰了他,那尖利的黛笔便会失手划伤她的肌肤,引来不可预知的后果。

寝殿内一时间寂静无声,落针可闻,只有彼此交织的、轻微的呼吸声。

侍立一旁的丫鬟和内侍们都深深垂着头,屏息静气,不敢多看这堪称诡异的一幕——权势滔天、性情冷戾的谨亲王,竟会屈尊降贵,亲自为王妃描画眉黛!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许久,他似乎终于满意了,放下手中的螺子黛,双手依旧捧着她的脸,端详着镜中那张被他修饰过的容颜。

左右眉毛总算勉强对称,虽不如专业丫鬟画得精致工整,勾勒的眉形也略显生硬,却意外地衬得她那双秋水明眸愈发清澈动人,别有一种未经雕琢的、属于他的独特韵味。

“如何?”他问,语气里竟罕见地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等待评价的期待,目光灼灼地透过镜子锁住她的眼睛。

李晩妤看着镜中那双被重新定义过的柳眉,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她压下那份怪异与窘迫,努力在唇角弯起一抹足够柔顺温婉的笑意,声音轻软:“夫君画得极好,妾身……很喜欢。” 她不敢说不喜欢,也不能说不喜欢。

这话显然极大地取悦了他。刘谨眼底掠过一丝清晰可见的满意与得意,如同冰雪初融。他伸手,带着一种对所有物般的亲昵与宠爱,揉了揉她刚刚绾好的发髻边缘,动作略显笨拙却充满占有意味:“日后若无要事,晨起画眉,便由为夫代劳。”

他像是在宣布一项新的特权,或者说,一项新的、更深入的掌控。

李晩妤心头猛地一跳,日后?这意味着这种令人窘迫又亲昵得过分的仪式将成为每日的常态?是他一时兴起,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标记与宣告?

她不敢流露出丝毫异议,只能顺从地垂下眼睫,掩去眸中情绪,低声道:“是,谢夫君。” 声音温顺得没有一丝波澜。

梳妆完毕,用过早膳,刘谨便需入宫上朝或是去衙门处理繁重的政务。

临出门前,他总会刻意在锦熙堂门口停下脚步,转身看向亦步亦趋送至门口的李晩妤。

“在府中好好待着,”他嘱咐道,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细细扫过她纤细的身姿和今日的装扮,确认没有任何不妥,“若有烦闷,可去园中走走,但需让云舒她们寸步不离地跟着。”

他强调“寸步不离”,仿佛她是什么易碎的珍宝,稍不留神便会被人窃走。

“妾身记住了。”李晩妤柔声应着。

“午膳若我不回,你需按时用,不可懈怠,更不可敷衍。”他继续叮嘱,甚至具体到她的饮食,“本王回府会查问。” 他要掌控她的一切,包括她吃了什么,吃了多少。

“是。”她再次应下。

他会用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黑眸再深深看她一眼,仿佛要透过她温顺的表象,确认她是否真的会将他每一句话刻在心里,然后才终于转身,大步离去。

每次他离开,那笼罩着整个锦熙堂的、令人窒息的强大气场似乎也随之暂时消散,李晩妤一直紧绷的神经才能获得片刻的、真正的松懈。

独自一人时,她大多时候是安静的,安静得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看书、习字、或是坐在窗边软榻上,静静看着庭院里的玉兰树叶在秋风中悄然飘落。

王府的藏书阁汗牛充栋,但她翻阅时总有些心不在焉,思绪常常飘远。丫鬟们恭敬有余,亲近不足,除了必要的伺候和传达命令,从不多言,更不敢与她谈论府外之事。

她就像一只被精心供养在金丝笼里的珍稀雀鸟,衣食无忧,享尽荣华,却彻底失去了振翅翱翔于广阔天空的自由与可能。

偶尔,在夜深人静或独处发呆时,她会不可抑制地想起临城的家,想起父母慈爱的面容。

刘谨倒也未完全隔绝她与娘家的联系,允许她每月写一两封信回家报平安。但信件的往来,需经过王府管事严苛的检查,确保内容“得体”,不会传递任何“不当”信息。而李父李母的回信,也总是充斥着报喜不报忧的言辞,字里行间透着小心翼翼与如履薄冰,唯恐哪句话不当便会为女儿带来祸端。

这有限的、被监控的联系,更像是一种提醒,提醒她自身的处境和家族的命运皆系于王府主人一念之间。

这日午后,秋阳暖融,她正独自对着一局残棋发呆,黑白子纠缠,如同她理不清的思绪。刘谨却意外地提前回来了。他身着朝服,大步走入内室,带进一阵微凉的秋风和属于外界的气息。

见她在窗边矮几前对着棋盘凝神,便径直走到她身边坐下,高大的身躯瞬间带来了熟悉的压迫感。

“自己与自己对弈?”他问,随手拿起一枚温润的黑子在指间把玩,目光却落在她略显落寞的侧脸上。

李晩妤被他突然的靠近惊了一下,连忙收敛心神,轻声答道:“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罢了。”

刘谨将目光转向棋局,只扫了几眼,便看出黑子已深陷泥沼,呈败势。

他执起一子,并未过多思索,便落在棋盘一处看似无关紧要、甚至像是自寻死路的边角位置。

李晩妤初时不解其意,黛眉微蹙,但细看之下,却惊讶地发现,这一子落下,竟如同在死水中投入一颗石子,悄然盘活了小半壁看似无救的江山!虽未能立刻扭转乾坤,却瞬间打破了白棋的绝对优势,让原本可以肆意屠龙的白棋不得不重新审视布局。

她惊讶地抬眼看他,眸中带着真实的讶异。她知他善兵法,于战场运筹帷幄,却不知他于这方寸棋枰之上,竟也有如此犀利的眼光和化腐朽为神奇的手段。

“棋如用兵,有时看似退一步,并非认输,而是蓄势。”他看着她眼中闪过的讶异,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目光深邃,意有所指地说道,“绝境之中,往往亦藏匿着意想不到的生机,端看执子之人,能否发现,又是否……愿意抓住。”

李晩妤心中微动,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泛起圈圈涟漪。他这话,是在说棋,还是在点她?点她如今看似被困的处境?她猜不透他的心思,只能垂下眼睫,掩去眸中复杂的情绪,低声道:“妾身愚钝,谢夫君指点。”

刘谨似乎并不在意她是否真的听懂,也并未继续这个充满隐喻的话题。他转而问道,语气似乎随意,目光却带着审视:“在府中可还习惯?有无短缺之物?或是有何想要的东西?” 他像是在关心,更像是在确认他的所有物是否被妥善安置,有无任何超出掌控的需求。

“一切都好,谢夫君关心。”李晩妤答道,这是实话,物质上,她无可挑剔,除了那弥足珍贵的自由。

“若觉闷了,可召些教坊司的伶人来府中唱曲解闷,或是下帖请几位品性尚可的宗室女眷过府一叙。”他难得地主动考虑起她的精神消遣,但这安排本身,依旧带着他将她与外界隔离,只允许在他掌控范围内进行有限社交的意味。

李晩妤却连忙摇头,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抗拒:“不必了夫君,妾身……妾身喜欢清静,不惯与太多人周旋。” 她实在不愿与那些心思各异、目光复杂的宗室女眷们虚与委蛇,那比独处更让她疲惫。

刘谨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仿佛能穿透她的表象,直抵她内心真实的想法——她并非喜欢清静,只是不愿接触可能带来麻烦或勾起过往回忆的人和事。

他并未点破,也并未强求。“随你。”他淡淡道,伸手,极其自然地将她纤细的身子揽入怀中,让她侧坐在自己腿上,下巴轻轻抵着她散发着淡香的发顶,“只要你安分待在我身边,哪里都不去,什么人都少见,即可。” 他的怀抱温暖而坚实,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却也带着令人窒息的禁锢。

李晩妤僵硬了一瞬,终究还是在那不容抗拒的力道和日渐习惯的亲密中,缓缓放松下来,温顺地依偎在他胸前。

窗外,秋日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将两人相依相偎的身影长长地投映在光洁的地面上,勾勒出一幅看似温馨缱绻的画面。

然而,在这温情脉脉的表象之下,是她无法挣脱的华丽禁锢,和他与日俱增、深入骨髓的偏执占有。

画眉之私趣,对弈之点拨,不过是这座深院囚笼中,一点点看似柔和、实则更紧密地缠绕住她的丝线罢了。

真正的风浪,或许还潜藏在看似平静的深水之下,伺机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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