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县一中的操场上,烈日如炙,汗水从学生们的发梢滴落。
梁一禾站在人群边缘。
操场上的水泥地早就晒得发烫,她穿着的长款连衣裙是李瑛昨天新做好的,熨得平整,后背有些被汗水浸湿。
台上四个大学生正轮番发言。
其中那个穿挺括白衬衫的青年,一开口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我不想说什么‘知识改变命运’这些大话。”
“我只想告诉你们一件事情——”
王斌抬眼,扫了一圈台下的面孔,语气沉静:
“我第一次走进大学图书馆时,看到的是一排排通宵不熄灯的座位;第一次走进外语楼,听到的是纯英文的辩论赛;我们隔壁宿舍住着一个外国人,早上打招呼都得用英文……”
他顿了一下,压低声音几分,又娓娓道来:
“那一刻我才知道——这世界,比我们想得还要大!”
场下掌声雷动。
人潮簇拥,梁婉君站在第一排正中间,心跳得飞快,眼睛亮得发光。她从来没听过这种调调的演讲,不是慷慨激昂的喊口号,也不是校长那套陈词滥调,明明语调轻缓,但却字字都打在了她的心上。
梁婉君的眼光也是真的不错,同样是各地来的优秀大学生,四个青年中,王斌的确是最亮眼的那个。
王斌接着道:“如果你们现在就退缩,你们将永远看不到世界的另一面;如果你们咬咬牙熬过去,将来站在世界之巅的,就是你们自己。”
说完这句,王斌深深鞠了个躬,掌声如潮。
王斌在台上早就看到了人群中的梁一禾。
干净的衣裙,肩背挺拔,面容清冷,眼中没有因为他演讲而有一丝情绪——好奇怪的女生。
但越是这样,越让他忍不住想撬开她坚硬的外壳,看看她究竟藏了什么样的心思。
***
活动结束,学生人三三两两散开。
王斌正准备和几个老师交谈,转身间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急忙向老师告辞,快步追去,“梁同学——”
梁一禾正准备从侧门离开,却被一道身影拦住了去路。
又是王斌。他站在她前面,身后阳光浓烈。他笑得含蓄不失分寸,但眼里充满着对她的打量。
“昨天约你吃面,是我冒昧唐突了。” 他笑着,“但今天,总能证明了我真的是大学生了吧。”
梁一禾往旁边错了一步,没打算理,但王斌却挡得极巧。
“等一下,我不明白,为什么你对我……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我又不认识你,哪来的误会?”
“梁同学,我有一盘英语磁带,应该可以帮助你提高英语成绩,来年考上京城大……”
梁一禾轻笑,抬眼看他,眼眸清澈,“王斌是吧?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王斌挑眉,他被梁一禾的笑晃了眼。
“像个油嘴滑舌的推销员。你这么好为人师,你瞧!那有个最适合你的人选。” 梁一禾轻挑下巴,示意那站在不远处的梁婉君。
梁婉君正抿唇盯着他俩,手中攥着的书都快被揉皱了。
不等王斌作出回应,梁一禾就走了。
王斌又一次被晾在原地,脸上有些挫败。
梁婉君跑了过来,换上了娇羞的笑脸,“王斌同志,你讲得真好!我都听呆了……对了,我叫梁婉君,我也想报京城的学校,但还没去过京城,可以和你聊聊吗?”
王斌下意识侧身,拉开了点距离。倒也没表现出冷淡,礼貌性问了学习情况。
“你刚才……在和我堂姐说什么?她也来问你考大学的事吗?” 她问得轻巧,眼神里却闪着锐意。
王斌眼神一亮,“你是她堂妹……哦,你叫梁婉君对吧?”
王斌眼中闪了闪复杂的意味,正想问点什么。
“我家住渭河村,离得不远。” 梁婉君含羞笑道,语调带了些试探的意味,“要是方便……可以到家中坐坐,我妈做的饭特别好吃,我还有些学业上的问题想请教。”
王斌看着她那娇羞的模样,还没来得及拒绝,一旁偷听的林子安已经一脸坏笑凑上前:“唉,这梁家姐妹有点意思,一个你求而不得,另一个又主动请你回家吃饭。啧啧,长安县这小地方真有意思。”
林子安声音不高,却被梁婉君听得一清二楚。她脸色顿时一沉,悄悄瞥了眼王斌的表情,发现他时不时看向梁一禾离开的方向。
那身影早已融入人潮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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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阳光渐收,天也凉快了些,县城巷子深处的小摊贩们开始吆喝起来。
梁一禾一直都有存钱的习惯,重生后她果然在枕头底下摸到了几张毛票。
虽然也就几块钱的散钱,但也够今天买东西了。
梁一禾站在调味摊前,指着大木桶里的酱油。
“这个酱油,按斤算,便宜点我就买。”
摆摊的是个皮肤黝黑的中年妇女,扫了这年轻姑娘一眼,“小姑娘懂啥?酱油这年头都涨价了。”
“我就买三斤,给我个实诚价,不然我就去前头李家铺子那问问。”
“哎哎!别走别走!” 妇女赶紧拦下,“三斤三毛八,少一分我都要赔死咧!” 妇女生怕她反悔,手上麻利地装好酱油。
“婶子,你牌子上写的是一斤一毛二,三斤也才三毛六。” 梁一禾抬了抬下巴,“你要这样,我就不要了。”
“行行行,三毛六就三毛六,小丫头嘴挺利索。” 妇女嘟囔。
梁一禾递了副食品供应票,就转去另一个摊子。
这回她盯上了一麻袋碎茶叶梗。
“大爷,这个怎么卖?”
“要整叶有整叶,要碎末也有——但看你这样,是打算省钱的,你买这个最划算。” 老头子打量了下梁一禾,用烟斗指了指那袋碎茶叶梗。
梁一禾挑挑拣拣,这几天李瑛给她的饭钱都攒着没花,够买两斤。顺带抓了一些八角,又买了些香叶和茴香,零碎算下来,也就花了三毛多。
这时候的八角价格不算便宜,梁一禾只能其它的辅料来凑味道。
买完后,她就骑着车出了县城,顺着熟悉的小路去了隔壁的几个村子。
快到村口的时候,她看见了一个老汉正在整理破旧的竹篮。
“大爷,您这篮子还用不?”
“哎,掉了边咧,装不了重东西咯,你要给你吧。”
“我拿干草垫上就成,谢谢大爷。” 她语气轻快,手脚麻利的将旁边的干草放在了篮筐里。
她找到兜兜转转去到了一家庄户,是以前舅舅场送货的大婶家。
“婶子在家不?我想收点鸡蛋。”
“鸡蛋啊……你要这么多鸡蛋干啥?” 大婶从后屋端出个篮子。
“给我妈补补身子,她不是忙地里的活嘛,我寻思着弄点好吃的给她补补。”
大婶听了面色一软,谁不知道李瑛是个苦命的寡妇,面上也多了些同情,“一禾是个孝顺的,婶子多送你几颗。”
鸡蛋价格还不太稳定,一分到两分钱一个不等。
她又去隔壁几家跑了一趟,一路讨价还价,嘴巴也甜,说是以后还来收,大婶们都挺高兴,送了她几个裂了壳的做添头,一共凑了七十多枚。
她小心翼翼地将鸡蛋一个个码好,用干草做缓冲,再用麻绳牢牢固定在车架后面。
梁一禾也不敢骑车了,一路扶着车走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