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梁一禾推着二八大杠回家，后座上的篮子满满的鸡蛋，愣是一个都没磕破。
李瑛在院子里忙活着，一眼看到她女儿扶着车晃晃悠悠得回来，后头竟然驮着满满一筐东西，连忙上前。
“哎呀，这都是些啥？鸡蛋？这也太多了！还有酱油、茶梗、八角，你……你哪来这么多钱？” 李瑛赶忙上前，扶稳了篮筐。
梁一禾小心翼翼地把东西抱进灶房，“攒着的饭钱。”
“你、你这几天在外面都没吃饭？钱全用来买这些了？”
“您别急，还有我之前攒的一些钱，不然哪够啊。”
梁一禾拿着干净的布着擦鸡蛋，“您记不记得，长安县城上那个火车站，每天早上不都有很多人赶车，要是我在那儿摆个小摊，卖茶叶蛋，热腾腾的……香味一飘出去，谁大早上饿着肚子不想来一颗？”
李瑛一愣，随即蹙眉，“胡闹！你这年纪在外头摆摊，成什么样子。你不读书啦？”
李瑛虽然是个农村妇人，但也不是对外面的世界毫无耳闻，现在大街小巷都在说，时代不一样了，拿手术刀的不如拿剃头刀的，造原子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
可李瑛从没想过自己女儿有一天也要出去卖茶叶蛋啊！她女儿成绩那么好……
“我又不是扯着嗓子卖唱。火车站人来人往的，我不出声，放个小篮子在那，有人问就卖，没人问就回家。”
“那妈去卖吧！”
“也行啊，那我就下地干活。”
李瑛听到梁一禾要下地干活就直摇头，眼下正是全年最热的时候，她怎么舍得让姑娘家顶着火辣辣的日头下干活呢。
“这事儿——” 李瑛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却对上梁一禾那倔强的眼神。
她忽然觉得自己女儿有点变了，以前性格内向、与世无争的她变得有主意了。也不知道是啥时候存了这赚钱的心思。
“成吧。” 李瑛终于点了点头，接过篮筐，“妈去给你煮鸡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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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梁家偏屋的土灶边火光摇曳，灶膛中柴火噼啪作响。
李瑛挽着袖子，小心地将煮至八分熟的鸡蛋一个个从锅里捞起，用粗布巾一裹，递给梁一禾。
“慢点，别烫着。” 她低声叮嘱。
梁一禾接过鸡蛋，放在木案上轻轻敲裂蛋壳。
“这年头，鸡蛋吃个煮的都稀罕，再配上茶叶和酱油，这味儿一出来，真叫人嘴馋。” 李瑛煮着卤汁，自己也忍不住感叹，“就怕人多嘴杂……”
母女俩把灶房的门关紧，生怕这夜风一吹，香味再传到正院里。
“今天你堂妹回来，我刚好瞅见了。一脸心事重重的，我跟她打招呼，她倒好，瞪了我一眼。”
李瑛也不恼，只当讲个笑话给梁一禾听。
梁一禾心里却冷哼，今天是梁婉君对王斌一见钟情的日子，能不心事重重嘛？
李瑛把玉米须推进灶膛里，又压低声音说：“你奶今天又跟我念叨，说供两个孩子读书，压力大得很。当初啊，就该让你去技校，早点学门手艺，将来进纺织厂，当个女工，也好贴补家里。”
梁一禾感受到李瑛语气中的怒意，劝道：“我的学费有一半是舅舅出的，另一半也不是梁家掏的，是您起早贪黑，把大伯娘那份活也包揽下来，自己赚的。哪儿轮得到她们说三道四？”
“就是，你也别生气，你奶奶还是关心你的。”
梁一禾手里的鸡蛋“咔”一声敲在木案上，动作重了几分。她很想让李瑛清醒一点，梁家正院没一个好东西，别再替他们说话了！
但李瑛是个善良的人，她想要保护梁一禾心中的纯良，不要小小年纪就心中充满仇恨。
“妈，您别担心。等我卖茶叶蛋赚了钱，就带您离开这。” 梁一禾语气坚定。
李瑛摇头轻笑，只当梁一禾在说小孩子脾气的话，没当真。
***
第二天凌晨五点不到，梁一禾早起把闷了一夜的茶叶蛋复热后，放入一口深铁锅中，再倒入半锅汤汁，用大棉布盖上保温。
“妈，碗里有鸡蛋，您记得吃！我先走了。”
县火车站离村子有七八里地，梁一禾蹬着车，在一路晨雾中快速穿行，前路是缓缓亮起的晨曦。
灰白色的建筑门楼上是“长安县火车站”六个大字，县城的火车站虽然不算大，但站台已经聚集了不少赶早车的旅客。
背着蛇皮袋的民工、提着小篮子的老婆婆，还有穿着蓝灰制服的铁路职工在疏导人群。
她找了个站口不远的位置，靠近一处旧报亭站定。
梁一禾小心掀开盖着的厚棉布一角，一股香气腾地窜出来，蛋壳皱巴巴的裂纹里渗出褐色的汤汁，香得撩人。
一个背着粗布包袱的中年男人刚下火车，一边走一边嘟囔，“晚了两个钟，肚子都瘪了……咦？”
他脚步顿住，眼睛直勾勾盯着锅里的鸡蛋，“同志，你这是……茶叶蛋吧？”
梁一禾声音爽朗，“大叔，刚出锅的，一毛钱一个，给您来俩？”
男人咧嘴一笑，“来俩吧！”
她手脚麻利地从锅里夹出两个热乎乎的茶叶蛋，用旧报纸一包，双手递上。
“给我也来俩，快点，我媳妇儿在等车。”
“给我拿三个。”
这个点，很多没吃早餐的人来赶车，摊位也很快被围了起来。
有人一边吃着蛋一边说：“这味儿挺足，八角放得不小气。”
这时，不远处有两名身穿蓝色制服的铁路职工走上前来，鼻子嗅了嗅，“这位女同志，这蛋是你自己煮的？”
梁一禾看两人面色严肃，八成是要驱赶她的。梁一禾懊恼，刚刚只顾着卖蛋，没瞅见这俩人过来。
她从锅里夹了两枚鸡蛋递过去，语气中带了点讨好，“叔，您先尝尝，自己家做的，保准干净。”
两人接过鸡蛋，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以后别堵在这儿，挪到靠墙那块地方，别影响人走路。”
“好嘞——记住了，叔！”
职工走后，人群也没散，反而越聚愈多。
她心中飞快打着算盘，带过来七十四枚鸡蛋，送给职工两枚，每个一毛钱，收入七块二。酱油、八角和茶叶用了六毛六，柴火用的是晒干的麦杆和玉米须，不算钱。
也就是说，她一个早上就净赚了六块五毛！算上折损，一个月就可以赚上近两百元。
这相当于，农村家庭大半年的收入！
直到最后一个鸡蛋卖出，天色彻底大亮，梁一禾整个人还沉浸在“暴富”的喜悦中。
就在她准备骑车走时，一旁的旧报亭走出来一个老大爷，拍了拍她的车把。
“丫头，你这生意以后要是常做呢，就记得带几根烟。” 他眼角带着点笑意。
这老大爷……是在提点她？
梁一禾马上会意，面露抱歉，“大爷，您看我今天都忙昏了头，忘给您留几枚蛋了，您放心，以后的烟肯定留给您一份。”
大爷点点头，笑呵呵道：“挺好、挺好！”
她点头赔笑，心里已经盘算着下一批茶叶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