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治元年三月,紫禁城的春光总算浓了起来,御花园里的桃花、杏花竞相开放,蜂飞蝶舞,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可养心殿里的气氛,却比寒冬腊月还要冰冷 —— 两份加急奏折,像两块巨石,砸在了两宫太后和奕訢的心头,让刚稳定下来的朝局,又蒙上了一层阴影。
一份来自南方战场,是曾国藩发来的军报:湘军虽然攻克安庆,打通了通往天京的门户,可太平天国的忠王李秀成率领数十万大军回援天京,在雨花台与湘军展开激战,双方死伤惨重,湘军合围天京的计划受阻,急需朝廷补充粮草和兵员。
另一份来自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是奕訢亲自汇总的列强照会:英、法、美、俄四国,以《天津条约》《北京条约》签订满六年为由,要求与清廷重新修订条约,不仅要扩大通商口岸、降低关税,还要允许列强在内地传教、修筑铁路、架设电报线,甚至要求清廷承认列强在华的 “领事裁判权” 进一步扩大。
一个是 “内忧”,太平天国这把火燎了十多年,眼看就要扑灭,却又死灰复燃,牵制着清廷最精锐的兵力;一个是 “外患”,列强趁火打劫,借着清廷平叛的困境,索要更多利益,稍有不慎,就可能引发新的战事。
养心殿内,黄色纱帘低垂,慈禧和慈安脸色凝重,奕訢站在下面,眉头紧锁,手里捏着两份奏折,语气沉重:“太后,南方战事吃紧,李秀成的援军来势汹汹,曾国藩的湘军已经快撑不住了,若不尽快补充粮草兵员,恐怕之前的战果会付诸东流;而列强那边,态度强硬,扬言若不答应修约,就要‘采取必要手段’,臣担心他们会与太平天国暗中勾结,到时候局面就更难收拾了。”
慈安听完,脸色发白,声音带着颤抖:“这可如何是好?南方打仗已经耗光了国库,哪里还有钱粮补充?列强那边,要是再打仗,大清可经不起折腾了。”
慈禧的脸色也不好看,但她比慈安冷静得多,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沉思片刻说:“南方的战事,绝不能松。‘长毛’是心腹之患,不除不行。曾国藩那边,粮草兵员必须给,国库空了,就从各省藩库调拨,再向富商募捐,无论如何,都要让曾国藩顶住,不能让李秀成打破合围。”
她顿了顿,又说:“至于列强,他们要修约,无非是想要钱、想要利。现在我们没空跟他们硬碰硬,只能先拖着,再想办法周旋。告诉他们,朝廷愿意与各国友好通商,修约之事可以商议,但需要时间,让他们先派人来北京谈判,我们一边谈,一边拖延,等南方战事平定了,我们才有底气跟他们叫板。”
奕訢点点头,又有些担忧:“太后说得是,可列强会不会同意拖延?而且,他们要是真的跟太平天国勾结,那可就麻烦了。”
“他们不会的。” 慈禧眼神笃定,“列强要的是稳定的通商环境,太平天国到处打砸抢烧,不符合他们的利益。他们现在只是想趁火打劫,捞点好处,只要我们表现出愿意谈判的态度,再稍微给点小恩小惠,比如暂时降低部分关税,他们就不会轻易跟‘长毛’合作。”
说到这里,慈禧看向奕訢:“六爷,这件事就交给你了。你负责跟列强谈判,尽量拖延时间,同时要严密监视他们的动向,防止他们暗中给太平天国提供援助;南方的战事,你也要跟曾国藩保持密切联系,及时调配粮草兵员,确保湘军能稳住阵脚。”
“臣遵旨。” 奕訢躬身应道,心里却沉甸甸的 —— 这内外两条线,哪一条都不好走,稍有差池,就是万劫不复。
消息传到南方,曾国藩压力山大。他率领的湘军,经过安庆之战后,本就伤亡惨重,粮草短缺,现在又遭遇李秀成的数十万大军,简直是雪上加霜。湘军士兵们连续作战,疲惫不堪,粮食也快吃完了,有的士兵甚至开始逃跑。
曾国藩在大营里急得团团转,一边上书朝廷催要粮草兵员,一边严令各营坚守阵地,不得后退。他知道,天京是太平天国的都城,只要拿下天京,太平天国就彻底完了,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合围。
为了鼓舞士气,曾国藩亲自到各营巡查,对士兵们说:“兄弟们,朝廷已经答应给我们补充粮草兵员,胜利就在眼前!只要我们顶住李秀成的进攻,拿下天京,大家就能衣锦还乡,朝廷不会忘了你们的功劳!”
可嘴上这么说,曾国藩心里也没底。李秀成的太平军战斗力极强,尤其是李秀成本人,足智多谋,作战勇猛,湘军好几次都差点被攻破防线。曾国藩只能一边坚守,一边派弟弟曾国荃率领一支精锐,绕到太平军后方,试图切断他们的粮草供应。
而在天京城里,太平天国的天王洪秀全也陷入了焦虑。虽然李秀成回援打了几个胜仗,但太平天国的处境依然艰难,地盘不断被清军蚕食,粮草也越来越短缺。洪秀全一方面催促李秀成尽快打破湘军合围,一方面又猜忌李秀成,担心他拥兵自重,处处掣肘,让李秀成的作战计划屡屡受阻。
就在南方战事胶着的时候,北京的修约谈判也开始了。奕訢作为谈判的主要负责人,每天都要和列强的公使打交道。这些公使一个个态度傲慢,狮子大开口,提出的条件越来越苛刻。
英国公使布鲁斯说:“贵国必须扩大通商口岸,允许我国商人深入内地贸易,否则,我国将考虑撤回在华的领事,不再承认贵国的贸易协定。”
法国公使布尔布隆则说:“贵国必须保护我国传教士在内地传教的自由,凡是反对传教的官员和百姓,都要受到严惩。另外,我国要求在京畿地区驻军,保护我国侨民的安全。”
奕訢心里气得牙痒痒,却又不敢发作。他只能耐着性子,跟他们讨价还价:“各位公使,扩大通商、保护传教,这些事朝廷可以商议,但深入内地贸易、京畿驻军,这些涉及我国主权,绝不能答应。我国愿意在关税上做出让步,也愿意在通商口岸划出专门的区域供各国侨民居住,但其他条件,绝无可能。”
谈判陷入了僵局。列强见清廷不肯让步,就开始采取施压手段,派军舰在天津港游弋,炫耀武力,还放出话来,要是谈判再没有进展,就派兵攻打天津。
消息传到养心殿,慈禧气得拍了桌子:“这些洋人,真是得寸进尺!以为我们怕了他们不成?”
可生气归生气,慈禧也知道,现在不能跟列强打仗。她只能让奕訢继续谈判,尽量拖延,同时密令北洋大臣崇厚,加强天津的防务,做好最坏的打算。
六岁的载淳,虽然还在弘德殿里读书,但也从奕訢和两位帝师的谈话中,隐约知道了外面的局势。有一次,李鸿藻给她讲 “先安内后攘外” 的道理,载淳突然问:“先生,‘长毛’还没打败,洋人又来欺负我们,我们该怎么办?”
李鸿藻摸了摸他的头,说:“皇上,这就是为君者的责任。遇到困难,不能退缩,要沉着应对,团结贤臣,安抚百姓,先平定内乱,再抵御外侮。只要上下同心,就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
载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里对 “皇帝” 这个身份的责任,又多了一丝深刻的认知。他握紧小拳头说:“先生,我要好好读书,将来一定要打败‘长毛’,赶走洋人,不让他们欺负我们大清!”
李鸿藻欣慰地点点头:“皇上有此雄心,实乃大清之福。”
可这雄心,对于一个六岁的孩子来说,太过遥远。此刻的大清,正处在内忧外患的十字路口,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南方的战场,湘军与太平军还在殊死搏斗;北京的谈判桌上,奕訢还在与列强艰难周旋;弘德殿里,载淳还在苦读圣贤书。
同治元年三月的大清,就像一艘在惊涛骇浪中航行的大船,一边要应对来自内部的风暴,一边要躲避来自外部的暗礁。两宫太后、奕訢、曾国藩,还有无数的官员和士兵,都在为这艘大船的航向而努力。
他们不知道,这艘大船能否顺利渡过难关,平定内乱,抵御外侮;也不知道,六岁的小皇帝,将来能否真正执掌这艘大船,让大清重现荣光。
但他们知道,现在不能放弃。南方的战事,必须坚持下去,拿下天京,平定太平天国;北京的谈判,必须周旋到底,不能让列强攫取更多的利益。
接下来,等待大清的,将是更残酷的战场厮杀,更艰难的外交博弈,以及幼帝在风雨飘摇中的成长。天京的合围能否成功?列强的修约要求能否被遏制?大清能否在这场内忧外患中站稳脚跟?
这些问题的答案,将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慢慢揭晓。而同治朝的命运,也将在这场双重考验中,被彻底改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