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牧永远忘不了那天，HR对他说的话。
“林牧，我们公司非常看重你。985的毕业生，专业对口，又有科研经历。你就是我们要找的人才！”
那是九月底，林牧投出第二百三十二份简历后，终于收到的一个看起来靠谱的面试邀请。
公司名字叫”绿源生态农业科技有限公司”，号称是专注于生态农业技术研发与推广的高科技企业。
面试时，HR小姐姐化着精致的妆容，说话温柔又专业，给林牧画了一个又一个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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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9月28日，广州**
“我们公司的愿景，是用科技改变中国农业。”HR小姐姐说得慷慨激昂,”你知道吗？中国有六亿农民，他们还在用最传统的方式种地。而我们，要做的就是把最先进的技术带给他们。”
林牧听得热血沸腾。
这不就是他的理想吗？用科技帮助农民，让农业变得更现代化！
“我们现在有几个核心项目。”HR翻开一本精美的册子，上面印着各种高大上的图片：无人机喷洒、智能灌溉系统、土壤检测机器人…
“第一个项目，智慧农业物联网系统。通过传感器实时监测土壤湿度、养分、pH值，然后自动调节灌溉和施肥。”
“第二个项目，无人机精准农业。用无人机进行病虫害监测、精准喷洒，大大提高效率。”
“第三个项目，生态循环农业。将种植、养殖、沼气、有机肥形成循环，实现零排放、零污染。”
林牧越听越激动。这些项目,每一个都是他在大学里学过、研究过、憧憬过的！
“那我的工作内容是什么？”林牧迫不及待地问。
“你作为农业技术专员，主要负责项目的技术支持。”HR微笑着说,”具体来说，包括：
一、协助研发部门进行技术测试和数据收集；
二、参与农业项目的规划和实施；
三、为客户提供技术培训和指导；
四、撰写技术报告和项目总结。”
林牧听完，眼睛都亮了。
这…这不就是他梦想中的工作吗？
“那薪资待遇呢？”林牧小心翼翼地问。
“试用期底薪5000，转正后6000起，还有项目奖金和年终奖。”HR说得很爽快，”五险一金齐全，周末双休，法定节假日正常休息。公司还有员工宿舍，可以免费住。”
林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底薪5000，转正后6000，还有奖金！
要知道，他之前面试的那些公司，底薪都是3000，还都是销售岗位。
“我们公司处于快速发展期，未来三年要在全国铺开十个示范基地。”HR继续画饼，”表现优秀的员工，有机会晋升为项目经理、技术总监。公司还会提供培训机会，送你去国内外学习先进技术。”
林牧觉得自己的运气终于来了。
“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入职？”
“你要是没问题，明天就可以来上班。”HR站起身,伸出手，”欢迎加入绿源大家庭！”
林牧握住HR的手,用力地摇了摇。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的人生终于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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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1日，入职第一天**
林牧早上七点就起床了，穿上最正式的衬衫，打上领带，提前半小时到达公司。
绿源生态农业科技有限公司位于广州天河区一栋写字楼的八楼。办公室不大，约两百平米，但装修得很有科技感——白色的墙壁上贴着农业相关的海报，角落里摆着几盆绿植。
“早啊！”一个二十多岁的男生跟林牧打招呼，”新来的？”
“对，我叫林牧。”
“我叫张峰，也是技术专员。”张峰拍了拍林牧的肩膀，”以后我们就是同事了。走，我带你熟悉一下。”
张峰带着林牧转了一圈。
“这是研发部，有五个工程师，都是985、211的硕士。”
“这是市场部，负责推广和销售。”
“这是行政部…这是财务部…”
“那我们技术部呢？”林牧问。
“技术部就是我们啊。”张峰笑了，”加上你，一共三个人。”
林牧愣了一下。只有三个人？
“别担心，虽然人少，但活不多。”张峰说，”主要就是配合市场部，给客户做做技术演示、培训什么的。”
九点整，部门会议。
技术部经理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姓李。
“林牧是吧，欢迎加入。”李经理握了握手，”你先跟着张峰熟悉业务，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
“好的。那我们现在有哪些项目在进行？”林牧问。
李经理和张峰对视了一眼。
“项目…目前主要是智慧农业物联网系统的推广。”李经理说，”我们已经开发出了成熟的产品，现在需要找客户,把系统卖出去。”
林牧点点头：”那我具体要做什么？”
“你的主要工作，是跟着市场部的同事去农村，给农户或者农业合作社做产品演示和培训。”李经理说，”把我们的系统介绍给他们，让他们看到科技的力量，然后…嗯，促成合作。”
林牧隐约觉得哪里不对。
“那研发工作呢？”
“研发是研发部的事，我们技术部主要做售前技术支持。”李经理拍了拍林牧的肩膀，”放心，这工作不难，就是多跑跑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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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8日，入职第一周**
林牧跟着市场部的王经理，去了惠州一个农业合作社。
车上，王经理一直在给林牧灌输销售话术。
“一会儿见到客户，你就重点讲我们系统的优点：智能化、自动化、省人工、提高产量。”
“那…如果他们问具体数据呢？比如能提高多少产量？”
“你就说，根据我们的测试，至少提高20%以上。”
“真的能提高这么多吗？”林牧问。
王经理看了他一眼：”理论上可以。具体还要看实际情况。”
理论上…
林牧咀嚼着这三个字。
到了合作社，王经理和社长寒暄了一番，然后让林牧进行技术讲解。
林牧打开笔记本电脑，展示系统界面。
“我们的智慧农业物联网系统,包括土壤传感器、气象监测站、自动灌溉控制器…”
他讲得很认真,把系统的每个功能都介绍了一遍。
社长听得似懂非懂：”听起来挺好，但这玩意儿多少钱？”
“一套基础系统，适用于一百亩农田，总价18万。”王经理接过话头。
社长倒吸一口凉气：”十八万？这么贵？”
“不贵不贵。”王经理连忙说，”您想啊，这套系统能省多少人工成本？以前您得雇十个工人，现在只需要三个。一年省下来的工资，就够本了。而且产量还能提高20%！”
社长犹豫了：”真的能提高产量？”
“当然！”王经理看向林牧，”小林是我们的技术专家，985大学毕业的，您听他说。”
林牧被点名,愣了一下。
他看着社长期待的眼神，又看了看王经理示意的眼神。
“这个…系统确实可以优化灌溉和施肥，理论上是可以提高产量的。”林牧硬着头皮说，”但具体能提高多少，还要看…”
“至少20%，我们有数据支撑。”王经理打断他，从包里掏出一份报告，”您看，这是我们在江西某农场的测试数据。”
社长接过报告看了看，最终还是摇了头：”太贵了，我再考虑考虑。”
回程的路上，王经理脸色很难看。
“小林啊，以后在客户面前，你说话注意点。什么叫’还要看’？你这不是给我拆台吗？”
林牧低着头：”我只是想说实话…”
“实话？”王经理冷笑，”你知道什么叫销售吗？销售就是要给客户信心！你说那些’还要看’、’不一定’，客户怎么可能买？”
林牧沉默。
“下次记住，客户问什么，你就肯定地回答。能提高产量、能省成本、能带来效益。听懂了吗？”
林牧点点头，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他想起HR面试时说的：”为客户提供技术培训和指导”。
可现在，他在做的是什么？
是配合销售人员忽悠客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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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20日，入职三周**
林牧已经跟着市场部跑了五个客户，没有一单成交。
每次都是同样的套路：王经理画饼，林牧做技术讲解，客户嫌贵，最后不了了之。
林牧越来越怀疑，这个所谓的”智慧农业物联网系统”，真的有宣传的那么好吗？
他私下问张峰：”我们的系统，真的测试过吗？真的能提高20%产量？”
张峰叹了口气：”你知道那份报告是怎么来的吗？”
“怎么来的？”
“是市场部自己写的。”张峰压低声音，”研发部做过一次小规模测试，在一个五亩的试验田里，产量确实提高了。但那是因为原来的管理太粗放了，换什么方法都能提高。至于20%这个数字…是市场部拍脑袋定的。”
林牧愣住了。
“那我们这不是在骗人吗？”
“骗人倒不至于。系统是有用的，但没有宣传的那么神。”张峰苦笑，”不过这也没办法,公司要生存，就得把产品卖出去。不夸张点，谁会买？”
林牧沉默了很久。
“那你…你不觉得这样不对吗？”
张峰看着他,眼神里有些复杂：”我当然觉得不对。但我能怎么办？我也要生活啊。我刚在广州买了房,每个月房贷一万二。我辞职了，房贷怎么还？”
这句话,让林牧无法反驳。
是啊，大家都要生活。
谁不想做一份光明正大的工作？谁不想凭本事吃饭？
可现实是，你不这样做，就会被淘汰，就会失业，就会还不起房贷、养不起家。
林牧突然想起HR面试时说的那些话：”用科技改变中国农业”、”把最先进的技术带给农民”…
那些话，现在听起来，是那么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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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1日，第一个月工资**
林牧收到了人生中第一份工资：4500元。
不是说好试用期底薪5000吗？
他去问财务。
财务小姐姐说：”5000是税前，扣除五险一金和个税，到手4500。”
林牧愣了一下。税前…他以为的5000是到手，原来是税前。
但想想也对,有五险一金已经很不错了。至少比那些底薪3000、没有五险一金的公司强多了。
他看着手机里的工资条，心情复杂。
这4500块钱，是他用一个月的”配合画饼”换来的。
他每天的工作，就是跟着市场部去农村，给农民演示系统，说一些言过其实的话,然后看着客户因为价格太贵而拒绝。
一个月下来，公司一单都没成交。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更不知道，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他会变成什么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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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