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牧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努力了。
直到他遇到了真正的996。
—
**11月中旬**
公司突然接到一个大单。
一家农业投资公司要在广东建设一个千亩的智慧农业示范园，需要全套的物联网系统。合同金额：两百万。
这是绿源公司成立以来接到的最大一单。
老板激动得连开了三天庆功会，给每个员工发了五百块奖金，然后宣布：
“这个项目必须在一个月内完成！所有人，全力以赴！”
林牧当时还不知道”全力以赴”意味着什么。
直到第二天,李经理召集技术部开会。
“从今天开始，我们实行项目攻坚制度。”李经理在白板上画了个表格，”早上九点上班，晚上九点下班，每周工作六天。项目完成后，每人发五千块项目奖金。”
林牧愣了：”每天工作十二小时？”
“对。这是大项目，时间紧任务重。”李经理理所当然地说，”其他公司都是这样的，你们要理解。”
“那…加班费呢？”
李经理皱起眉头：”什么加班费？这是项目制，项目奖金就是加班费。而且你们拿的是月薪，不是时薪，哪来的加班费？”
张峰在旁边用胳膊肘捅了捅林牧，示意他别说了。
林牧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咽下了反驳的话。
他需要这份工作。他需要工资。他不能被开除。
—
**11月20日**
林牧已经连续工作十二天，没有休息过一天。
每天早上八点五十到公司，晚上九点离开，最晚的一次,干到了凌晨一点。
他的工作内容是：整理项目技术文档、绘制系统部署图、编写用户手册、协助安装调试…
说是”协助”，实际上就是打杂。
研发部的工程师负责核心技术，他和张峰负责所有杂活：搬设备、拉网线、安装传感器、测试信号、记录数据…
第一天，林牧还很认真，觉得这是在学习。
第三天，他开始觉得累。
第七天，他感觉身体被掏空。
第十二天，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每天晚上九点下班，挤地铁回到出租屋，已经十点半。洗个澡，躺在床上刷十分钟手机，就到十一点了。
然后闭上眼睛，感觉刚睡着，闹钟就响了。
早上七点半，爬起来，随便吃点东西，挤地铁去公司。
日复一日，没有尽头。
林牧开始失眠。
躺在床上，明明困得要死，但大脑就是停不下来。项目进度、技术难题、明天要做的事…一件件在脑海里循环播放。
好不容易睡着了，却总是做噩梦。梦见自己还在工地上安装设备，梦见传感器出故障了，梦见老板骂他效率太低…
然后惊醒，一身冷汗。
看看时间，凌晨三点。
再睡，睡不着了。
睁眼到天亮。
—
**11月25日，周六**
本来周六是休息日。
但因为项目进度紧张，技术部全员加班。
林牧早上九点到公司，发现办公室里只有他一个人。
张峰迟到了二十分钟。
“不好意思，堵车了。”张峰看起来状态很差，眼睛充血，脸色苍白。
“你还好吗？”林牧问。
“还行，昨晚没睡好。”张峰打开电脑，深吸一口气，”我老婆怀孕了，早孕反应很严重，一晚上吐了好几次。我本来想请假陪她，但项目太紧了…算了，不说这个了。干活吧。”
林牧看着张峰，突然觉得很难过。
这个比他大五岁的同事，刚结婚不到一年,老婆怀孕了，本应该是人生最幸福的时刻。
但他却要在周六加班，没办法陪在老婆身边。
“要不…你跟经理请个假？”林牧说。
张峰苦笑：”请假？你以为老板会批吗？再说了，我要是请假，这个月绩效就没了。没有绩效，这个月工资要少一千块。”
一千块。
就为了一千块，他放弃了陪伴怀孕妻子的时间。
林牧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只是默默打开电脑，继续干活。
—
**12月1日**
项目终于完成了。
历时一个半月，技术部三个人，累计加班超过两百小时。
林牧瘦了八斤，张峰进了一次医院（急性肠胃炎），另一个同事小王辞职了（受不了这样的工作强度）。
项目验收那天，客户很满意，当场签了尾款。
老板请全公司吃了顿饭，在饭桌上说：”大家辛苦了！这个项目的成功，证明了我们绿源的实力！接下来，我们要再接再厉，争取更多的大项目！”
林牧听到”再接再厉”四个字，心里一凉。
意思是，还要继续996？
果然，老板接着说：”下个月，我们要启动另外两个项目。希望大家继续发扬这次的拼搏精神！”
饭桌上，没有人说话。
大家都低着头,机械地吃着饭。
林牧看着碗里的菜，突然没了胃口。
—
**12月5日，发工资**
林牧收到了本月工资：9500元。
底薪4500，项目奖金5000。
这是他拿过的最高工资。
但他一点都不开心。
他算了一笔账：
一个半月，工作45天,每天工作12小时，总计540小时。
工资9500元（扣掉上个月的底薪，项目奖金实际是5000）。
时薪：5000÷540×2（两个月）≈18.5元。
十八块五一小时。
这还不如去麦当劳打工。
林牧看着工资条，突然笑了。
他笑得很苦涩。
这就是所谓的”高薪”吗？
这就是所谓的”项目奖金”吗？
把人当牛马一样使唤，工作十二小时，时薪还不到二十块，然后发一笔”奖金”，让你感恩戴德？
林牧打开微信，看到大学同学群里，有人在聊天。
“我们公司最近也在冲业绩，每天干到十点。”
“十点算什么？我们干到十二点。”
“加班有加班费吗？”
“加班费？做梦呢吧。我们连调休都没有。”
“我上个月连续上了28天班，老板说这是’冲刺阶段’。”
“都一样，现在哪个公司不加班？”
林牧看着这些聊天记录，心里涌起一股悲哀。
原来，不止他一个人在经历这些。
原来，996不是个例，而是常态。
原来，这就是他们这代人的命运。
—
**12月10日**
林牧递交了辞呈。
李经理很意外：”为什么？是嫌工资低？我可以帮你申请加薪。”
“不是工资的问题。”林牧摇头。
“那是什么？工作强度太大？下个项目我可以让你轻松一点。”
林牧看着李经理,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他不想解释。
因为李经理不会理解的。
在李经理看来，996是正常的。加班是应该的。为了项目，牺牲个人时间是值得的。
但林牧不这样认为。
他不觉得，为了每个月几千块钱，就要把自己的生命、健康、自由全部搭进去。
他不觉得，工作是人生的全部。
他还想有自己的生活，想有时间思考，想有空间追求理想。
“我想清楚了。”林牧说，”我决定离开。”
李经理叹了口气：”行吧，年轻人有想法是好事。不过我得提醒你，现在哪个公司不加班？你以为你换个地方就能轻松？”
林牧没有回答。
因为他知道，李经理说的是对的。
这个社会，就是这样。
如果你想在这个系统里生存，你就得接受996，接受加班，接受被剥削。
但林牧不想接受。
他宁愿离开这个系统。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