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陆的先生”几个字像一块石头投入本就不平静的湖面。林晚星和沈暮河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疑。陆晨光？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而且还是“紧急事情”？
沈暮河挣扎着想坐直身体，林晚星连忙扶住他。他的手指依旧冰凉，但握住她手腕的力道却透着一种紧张的迫切。
“我去看看。”林晚星说着，起身快步走向门口。
科技馆侧门的廊檐下，陆晨光果然等在那里。他没有穿飞行学院的制服，而是一身简单的深色运动服，头发被雨水打湿，几缕黑发贴在额前，脸上没有了往日的阳光不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疲惫、焦急和某种决然的沉重。他看到林晚星出来，立刻上前几步。
“晚星！暮河呢？他怎么样？”他的声音急促，目光越过她向休息室方向望去。
“他在里面休息，刚吃了药，好一点了。”林晚星看着他被雨水打湿的肩膀和异常严肃的神情，心不由得提了起来，“晨光，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出什么事了？”
陆晨光深吸一口气，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滑落。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一个被塑料文件袋仔细包裹着的、看起来像是官方信函的东西，递到林晚星面前。
“你看这个。”他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难以抑制的激动震颤。
林晚星疑惑地接过，借着廊檐下昏暗的光线，她看清了文件袋上的字样——“中华骨髓库·初配型成功通知函”。
一瞬间，林晚星感觉周围的雨声都消失了，血液仿佛冲上了头顶，让她一阵眩晕。她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陆晨光，嘴唇颤抖着，几乎发不出声音：“这……这是……”
“匹配成功了！”陆晨光用力点头，眼中闪烁着如同冲破乌云的锐利光芒，“虽然不是高分辨，只是初配！但这是希望！非常大的希望！我接到骨髓库和家里转来的消息，立刻就请假赶回来了！”
希望！
这个词，在经历了卖房协议和沈暮河当众发病的阴霾后，显得如此奢侈而耀眼。林晚星紧紧攥着那份薄薄的通知函，感觉它比刚才那个装奖金的信封还要沉重千万倍。她的手在抖，心在狂跳，巨大的喜悦和不敢置信的恐慌交织在一起，几乎让她站立不稳。
“他知道了吗？”陆晨光急切地问，目光再次投向休息室。
“还没……”林晚星的声音依旧发颤，“我……我这就去告诉他！”
她转身就要往回跑，却被陆晨光一把拉住。
“晚星，”他的语气忽然变得异常郑重，眼神复杂地看着她，“有件事，我必须先告诉你。”
林晚星停下脚步，看着他凝重的表情，刚刚升起的狂喜瞬间冷却了一半，一种新的不安弥漫开来。“什么事？”
陆晨光抿了抿唇，似乎在斟酌措辞，雨水顺着他紧绷的脸颊滑落。“骨髓库那边……流程需要时间。高分辨配型、体检……就算一切顺利，到真正捐献和移植，也需要不短的时间，而且……费用会比现在预估的更加庞大。”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着她：“最重要的是，暮河现在的身体状况……王医生私下跟我说，他的指标下降很快，可能……不一定能等到那个时候。他需要先稳住病情，为移植争取时间和身体条件。这需要钱，需要立刻见效的、更强的治疗。”
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仿佛被一盆冰水迎头浇下。林晚星怔在原地，刚刚因为匹配成功而沸腾的血液，一点点变冷。
希望就在眼前，却隔着一道名为“时间”和“金钱”的天堑。
她手里的奖金，杯水车薪。卖房子的钱，或许能支撑一阵，但那意味着失去家园，意味着孤注一掷。
“我明白了。”林晚星的声音低了下去，但眼神却重新变得坚定，“至少……我们有希望了，不是吗？先告诉他这个消息，剩下的……我们一起想办法！”
她推开休息室的门，沈暮河依旧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眉宇间笼罩着化不开的疲惫。听到动静，他睁开眼，看到林晚星去而复返，以及跟在她身后、浑身湿透的陆晨光时，他眼中闪过一丝愕然。
“晨光？你……”他的声音依旧虚弱。
陆晨光几步走到沙发前，蹲下身，平视着沈暮河，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将那份通知函递到他面前，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暮河，你看！骨髓库！初配成功了！”
沈暮河的目光落在那个文件袋上，当看清上面的字时，他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住了。他苍白的脸上血色尽褪，又迅速涌上一股不正常的潮红。他猛地坐直身体，一把抓过那份通知函，手指颤抖得几乎握不住薄薄的塑料外壳。
他死死地盯着那几行字，反复看了好几遍，然后抬起头，看看陆晨光，又看看林晚星，墨黑的眼瞳里充满了巨大的震惊、茫然，以及一种近乎恐惧的、不敢置信的希望。
“这……这是真的？”他的声音破碎不堪。
“真的！”陆晨光用力点头，抓住他冰凉的肩膀，“是真的！暮河！有希望了！”
沈暮河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又看向旁边眼眶泛红、却努力对他微笑的林晚星，巨大的冲击让他一时无法消化。希望来得太突然，太猛烈，让他这颗早已习惯承受失望和准备告别的心，无所适从。
他低下头，看着那份通知函，肩膀开始微微颤抖。不是哭泣，而是一种情绪过于汹涌而导致的生理性战栗。他紧紧攥着那份文件，指节泛白，仿佛那是溺水之人抓住的唯一浮木。
良久，他才重新抬起头，眼中那层灰败的死气被驱散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至极的光芒，有希望，有挣扎，也有沉重的负担。
“谢谢……”他看向陆晨光，声音哽咽，“谢谢你……告诉我。”
陆晨光摇了摇头，咧嘴想露出一个像以前那样没心没肺的笑容，却显得有些僵硬：“兄弟之间，不说这个。”
短暂的激动过后，现实的问题如同冰冷的雨水，再次渗透进来。陆晨光将刚才对林晚星说的话，更委婉但更清晰地告诉了沈暮河——关于时间，关于金钱，关于他目前危殆的身体状况。
沈暮河听着，眼中的光芒明明灭灭。希望是真的，但横亘在希望之前的道路，依旧布满荆棘，甚至更加险峻。
他沉默了很久，休息室里只剩下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和三人沉重的呼吸声。
最终，他抬起头，目光首先落在林晚星脸上，然后转向陆晨光，眼神里有一种做出了某种重大决定后的平静与决绝。
“房子……”他轻声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还是要卖。”
林晚星的心一痛：“暮河！”
沈暮河对她摇了摇头，示意她听他说完。“这笔钱，不能等，也等不起。卖房子的钱，加上晚星的奖金，”他看向林晚星，眼神温柔而歉疚，“还有晨光你之前的……我知道是你。这些加起来，应该够支撑前期的强化治疗和一部分移植准备。”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仿佛要积蓄足够的力量来说出后面的话：“如果……如果最后还是不够，或者我撑不到那个时候……”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剩下的钱，留给叔叔阿姨。你们……不要再为我付出更多了。”
“你胡说什么！”陆晨光猛地打断他，眼眶瞬间红了，带着怒气，“什么叫撑不到？什么叫不要再付出？沈暮河，你他妈给我听着！既然有希望了，你就得给老子拼尽全力活下去！钱的事，我们一起想办法！我去求我爸妈，我去借！我就不信凑不齐！”
林晚星也用力抓住沈暮河的手，泪水滚落下来：“对！还有我！我会继续画画，参加比赛！我们可以发起募捐！总有办法的！你不准放弃！”
看着眼前这两个为他焦急、为他落泪、甚至为他愤怒的朋友，沈暮河冰封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了烧红的烙铁，激起漫天水汽，灼热而疼痛。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在孤身奋战，以为自己推开他们是对他们的保护。直到此刻，他才明白，这种被坚定选择、被毫不放弃地守护着的感觉，有多么珍贵，多么……让人想要贪婪地活下去。
他反手紧紧回握住林晚星的手，另一只手也用力按在陆晨光的胳膊上。他没有再说什么推拒的话，只是红着眼眶，重重地点了点头。
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雨，不知何时渐渐小了，变成了朦胧的雨丝。科技馆外，天色依旧阴沉，但压在三人心头的巨石，似乎因为那份突如其来的通知函和彼此紧握的双手，而被撬动了一丝缝隙。
沈暮河的身体状况不允许他在外久留。陆晨光拦了一辆出租车，和林晚星一起，将他送回了家。
再次站在那个爬满粉白色三角梅的小院外，三人的心情都无比复杂。这里可能很快就不再属于沈暮河，但此刻，它依然是能为疲惫的他遮风挡雨的港湾。
沈暮河在进门之前，停下脚步，转过身。雨丝沾湿了他的睫毛，让他看起来格外脆弱，也格外清醒。
“晨光，晚星，”他看着他们，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承诺的分量，“我会努力。努力活下去。”
然后，他的目光单独落在林晚星脸上，停留了几秒，那里面翻涌着太多无法在此刻言说的情绪。最终，他只是又轻轻说了一句：“谢谢你的画，《连接的誓言》……很美。”
说完，他转身，推开了那扇熟悉的院门，身影消失在门后。
送走沈暮河，林晚星和陆晨光并肩站在细雨蒙蒙的街角。
“他真的会卖房子吗？”林晚星望着那栋小楼，喃喃道，心里五味杂陈。
“会。”陆晨光的语气很肯定，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成熟，“他决定的事情，很少改变。尤其是……为了不拖累我们在乎的人的时候。”他苦笑了一下，“这家伙，从小就这臭脾气。”
他看着林晚星担忧的侧脸，语气放缓了些：“不过，有希望总是好的。骨髓配型成功，这是万里长征第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剩下的，我们一起扛。”
林晚星转过头，看着陆晨光被雨水打湿后更显坚毅的眉眼，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和力量。是啊，他们不再是孤单的个体，他们是并肩的战友。
“嗯！”她用力点头。
陆晨光的假期有限，第二天就必须返回学院。临走前，他将自己能动用的所有关系和资源都梳理了一遍，留给了林晚星一个联系方式，叮嘱她有紧急情况立刻通知他。
林晚星也重新振作起来。她将奖金妥善收好，开始更积极地查阅资料，了解骨髓移植的后续流程和可能需要的费用，同时也开始留意各种可能的募捐渠道和艺术比赛信息。
她和沈暮河之间，那种沉默的守护依然在继续，但氛围却悄然改变了。石凳下的交换，不再仅仅是安慰和支撑，更多了一份为共同目标而努力的默契。他有时会放一些关于医疗进展的剪报，她则会放上自己新画的、充满生机的小稿。
希望像一颗被深埋的种子，在暴雨的洗礼后，终于破开坚硬的外壳，顽强地探出了一丝嫩芽。尽管前路依然迷雾重重，尽管风雨可能再次来袭，但这一次，他们决定携手同行。
然而，就在林晚星以为他们终于可以朝着希望稳步前进时，一周后，沈暮河的母亲却主动来到了林家。这位一向雍容优雅的妇人，此刻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焦虑和一丝……欲言又止的为难。
“晚星，阿姨想拜托你一件事……”她看着林晚星，眼神复杂，“是关于暮河，还有……那份骨髓配型通知的。对方捐献者那边……出了一点意外的情况。”
林晚星刚刚放晴的心，瞬间又被一层新的阴云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