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英媚从大明寺归来,小轿子缓缓前行,微风拂面,带来一丝清凉。
主仆三人坐在轿中,依旧沉浸在方才在大明寺外所见的美景与一路上遇见的趣事中,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
忽然从定北侯府的后巷窜出一个小厮,急得满头大汗,一看见苏英媚的轿撵,连滚带爬冲上前来:
“夫人,老祖宗急着找您呢!”
苏英媚闻言,心中一惊,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
“什么?”
几人急忙往后宅院子走去。
路上,苏英媚才从苦着脸的小厮嘴里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还是和李舒桃有关系。
自从苏英媚松口让李舒桃主持周泽南的生日宴,定北候又去了寿喜乐几次,不知给老祖宗灌了什么迷魂汤药,哄得老祖宗也默许了生日宴的事情。
有定北候和婆婆王氏的支持,老祖宗的默认,李舒桃愈发有了底气,准备给周泽南准备一场盛大的生日宴,展现自己的能力。
于是,李舒桃开始忙碌起来。
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发请帖。
原本老祖宗的意思是,请几门走得近的亲戚,联络一下感情就好,不必张扬到众人皆知。
可李舒桃下定决心,一定要在生日宴上展露自己的威风。王氏也想趁着这个机会联络一下娘家,显摆显摆自己的地位。
于是两人一拍即合,请帖写了一堆,竟然发得到处都是。
“不知道那位李夫人究竟在想些什么,竟然把咱们老夫人的娘家太原王氏的请帖,发到临川王氏去了!”小厮哭丧着脸说道。
苏英媚差点笑出声来,好悬才将脸上的表情绷住。
她只知道李舒桃父母双亡,即便出身李氏贵族,也未必有掌管世族大家的能力;她不知道,此人竟然能做出这样的蠢事。
难怪老祖宗生气,这件事情要是传出去,定北侯府的脸面都要丢尽了。
太原王氏和临川王氏虽然都姓王,但到底是两家,差距大了去了。
即便互相有姻亲,关系还算紧密,但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偷偷笑话太原王氏和定北侯府的妇人不会理家?
到时候,不仅定北侯府脸上难堪,太原王氏也无辜受牵连,说不准就是亲家变仇家。
更何况,现在明面上的定北侯府女主人还是她苏英媚,一旦传出定北侯府女眷理家不善,不知真相的人只会觉得是她苏英媚无能,这不还是在打她的脸么?
苏英媚在心底笑够了,也正色起来,面容肃穆赶往寿喜乐。
寿喜乐内,周李氏打发下人将周泽南抱回去,看着一旁坐着犹如鹌鹑一般缩头缩脑的王氏和李舒桃,气得直跺手杖:
“你们倒是会做事,说得比唱得还好听,结果就办出来这种事?”
李舒桃虽然在府中闹得风风火火,但她终究只是一个妾室,身份低微。周李氏根本就没把她放在眼里,只逮着王氏一个人骂:
“这么多年了,老身教你管家教了这么多年,你还是这样一点长进都没有!”
王氏当着儿媳妇的面被骂得狗血淋头,面上无光,只觉得地缝太小,钻不进去。
正巧这时候苏英媚走进来,一见周李氏还在气头上,连忙走过去抚着老祖宗的胸口,劝道:
“老祖宗别生气,都是下人们做得不好,您要骂什么都行,只是别气坏了身子。”
周李氏看见能干活儿的人来了,也不和她拉扯,直接问道:
“写给王家的请帖,你知道了没有?”
苏英媚正色回答道:
“是,下人们都说了。请帖是昨日送出去的,如今已经走出去一日,怕是快马也赶不上了。”
周李氏一听快马赶不上,慌了神,瘦干的手紧紧箍住苏英媚的手臂,平时细细眯着的眼睛也瞪大了几分:
“这事儿真是麻烦,临川王氏若是知道了,只怕会笑掉大牙。我们定北侯府的脸面都要被丢尽了。”
“快送信给侯爷,让侯爷安排军里的马去追!”
苏英媚听了这话,心底不禁冷笑一声。
军规极严,无令调兵即为造反。周李氏是真的昏了头,竟然想出这种掉脑袋的昏招来。
苏英媚不动声色地将周李氏的手扒拉开,她直接略过了越权调兵这个话题,没有直接反驳周李氏的话,而是从另一个角度缓缓解释道:
“侯爷近几日在城外军营中办事,若是此时派人过去,也是宵禁时刻,出不了城了。”
“最快,也只能等到明日。”
周李氏听完,脸色顿时大变,她怒气冲冲地说道:
“明日!只是耽搁了一天,快马就已经赶不上了。若是耽搁到明天,就再也没有办法了。”
到时候他们定北侯府的女眷,会成为京城世家的笑柄!
此时唯有一个法子……周李氏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她一咬牙,将苏英媚的手臂抓得更紧,厉声道:
“你去派人,让城门的看守放下人们出去。你曾经是临川公主,是皇帝的亲妹妹,皇帝一定不会因为这种小事责罚你的!”
“你已经嫁入定北侯府,是周家妇,一定要为定北侯府做打算。”
苏英媚听着周李氏的话,目光一冷。
怪不得要急着唤她回家,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
也是,在周李氏的眼中,苏英媚就是一个极好用的管家,加上她公主的身份,有皇帝的庇佑,简直是定北侯府的保护伞。
周李氏从来没想过,苏英媚若是真的依仗自己的身份打破宵禁、越权调兵,皇帝对她会多么失望。
她不顾皇兄的立场,为了让定北候能够平位袭爵,已经让皇兄失望过一次。
她不能再让皇兄失望第二次了。
苏英媚脸上还是那副毫无破绽的笑容,仿佛一切尽在掌控之中,却完全没有接下周李氏的话茬:
“其实哪里需要那么麻烦,咱们自己差人去追就是了。”
还不等周李氏发问,苏英媚快言快语说道:
“老祖宗是知道的,妾身的封地就在临川。咱们既然追不上,就派人去临川的主路上堵着,把请帖拦下来,不就行了?”
周李氏闻言,眉头紧皱,不耐烦道:
“追都追不上,你要如何派人去堵着?”这不是胡闹吗?
还是用动用军马更好!
苏英媚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容:
“咱们走水路。”
京杭大运河联通京城与江南地区,是条古老而繁忙的水上通道,船只往来,一日千里,是沟通南北的重要纽带。
侯府的下人只要先走京杭大运河,再走抚河水道,这样便能抄近路,在送信的信使之前达到临川。
周李氏听完苏英媚的计划,恍然大悟,身体也逐渐放松,慢慢靠在靠枕上。
她思索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坚定,断言道:
“这样是最好的,不必吝啬价钱,包一条最快的船,一定要把这件事办好!”
又要我自己贴钱……
苏英媚皮笑肉不笑:
“这是自然。通州的船商常年备着快船,咱们多使点银子就是了。”
到这里,周李氏才缓缓露出一个笑模样,拍了拍苏英媚的柔荑,脸上的褶子如同菊花展开:
“到底是孙媳妇能干,以后有孙媳妇坐镇,老身就不必为侯府的事情操心了。”
苏英媚听着周李氏的夸赞,心中却无半点喜悦。她知道,这不过是周李氏的一句场面话而已。
苏英媚才不想管这样的烂摊子,她现在满脑子想着怎么和定北侯府脱离关系。
老祖宗非要抬举她,她也就顺势装模作样:
“孙媳妇还年轻,还得仰仗着老祖宗,才能安心呢。”
周李氏听着苏英媚的话,心中满意,脸上的笑容也更深了几分。
她轻轻拍了拍苏英媚的手,说道:
“你这个孩子,就是懂事。有你在,我这老太婆也就能安心了。”
祖孙二人互相拉扯,和乐融融。
李舒桃将此景看在眼里,心中翻涌着嫉妒的黑潮。
她做错事后,原本有一丝慌乱,但很快被欣喜所取代——这样麻烦的事,一旦苏英媚处理不好,她的好印象就会在老祖宗这里大打折扣,将来自己取而代之的机会也就更大。
没想到,苏英媚轻而易举将原本的危机解决掉,还得到了老祖宗的赞赏。
这下,原本因为定北侯的宠爱而偏向自己的下人们,也意识到侯府里真正有能力有手腕的是苏英媚,而不是她李舒桃。
李舒桃俏脸微白。
她这次闯下了祸,老祖宗定然对她不喜欢,周泽南的生日宴恐怕还是会由苏英媚主持……
她为了周泽南的生日宴,辛苦操劳多日,甚至不顾惜自己腹中还怀着一个孩子,人瘦了一大圈。
结果,多日的心血全白费了。
李舒桃咬紧下唇。
等定北候从军营中回来,她一定要将定北候留在小金枝歇上几晚。
几人顺势在寿喜乐吃了晚饭。
饭后,周李氏让苏英媚抱着周泽南玩儿了一会儿,才好似不经意间说道:
“今日的事,都是女人的事情,不必告诉侯爷了。”
话虽然是对着所有人说的,周李氏的目光却是紧盯着苏英媚,似乎生怕她有一丝的不愉悦。
“是。”
苏英媚知道,周李氏终于意识到,后宅的事情不能影响到定北候的仕途。她也懒得拿这件事去跟定北候扯皮,十分爽快的答应下来。
“有了这么一出,依老身看,李氏也不必管家宴的事了,还是由孙媳妇来管,这是最好的。”
周李氏得到了令她满意的回答,也给出了自己的回报,也就是将家宴的主持权重新交回苏英媚手里。
李舒桃虽早有预料,但被周李氏当面讲出来,就像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狠狠打了一耳光,尊严和面子都荡然无存。
而苏英媚的话,却让在座众人皆是一惊。
“孙媳妇觉得,家宴一事,还是李妹妹接着管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