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山没说话,清眸中渐渐浮现警惕。
姜清越道:
“三年之期已到,今后陛下那里就不劳烦挽山师傅了,本官也放挽山师傅自由。挽山师傅若是还有什么想要的,只管同下人们说,本官都会双手奉上。”
挽山眸中警惕的意味愈加浓烈。
原先握着茶杯手,不自觉落在衣襟上,将衣领抓得很紧紧的:
“你想要什么?”
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
姜清越一见他这样,笑了,手中的佛珠往他面前推了推,揶揄道;
“挽山师傅若是真的想回报本官些什么,不如今晚就从了本官,也算临走前留个念想?”
“说起来,认识这么久了,还不知道挽山师傅喜欢哪种在上面还是在下面……”
挽山面颊飞红,也不知道是气得还是羞的,咬牙低斥责:
“住口!满嘴污言秽语!”
然后飞速闭上眼睛,转过头,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
“非礼勿听,非礼勿听……”
清竹在这时端着桃花羹进来,一见自家师父涨红了一张脸。
就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两人中间,“啪”的一声,将碗重重的砸在桌上:
“你这个登徒子,光天化日之下,还敢调戏我师父,信不信我给你饭里下毒药死你?”
“清竹。”挽山蹙眉,呵止住他,“出家人慈悲为怀,不得心生妄念。”
清竹不情不愿地扁扁嘴,手掌竖在胸前,不甘心地道了声“贫僧口不择言,请佛祖勿怪”。
姜清越看着,觉得有意思,插嘴道;
“你口口声声念着佛祖菩萨,烧香三跪九叩地供奉他,也不见得这三年来,他们来救过你。这样,清竹师傅你不如拜我,若遇到个什么性命攸关的事儿,本官还能出手周旋一二。”
清竹到底还是年纪小,道心不稳,被她这一打岔,眼里闪过茫然与动摇。
他仔细想想,总感觉姜清越说的,好像有那么点儿道理。
但转念又一想,若不是他姜清越,他和自家师父还安稳地在普陀寺诵经礼佛,哪里会像现在这样,整日提心吊胆着护着自家师父的清白。
想明白了,他张口就要骂回去,挽山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清竹在自己手边坐下。
清竹一步一挪坐到挽山手边,用勺子舀着白菜汤往嘴里送,一边又愤愤地瞪着姜清越,仿佛吃的是她身上的血。
挽山清声道:
“世人信佛,未必是求佛渡人,无非心里存个念想,好乘舟自渡罢了。”
也不知道为何,挽山的话让她想起来谢璟在东厂大堂拜的那座菩萨像。
姜清越笑着反问:
“是乘舟自渡,还是自欺欺人寻个庇佑的地儿,好让自己心里过得去?”
挽山眸光微颤,下意识要转动佛珠,然而手中空空如也。
姜清越见了,盛了一勺桃花羹,将那串佛珠往他身前推过去。
挽山迟疑片刻,抬手,手指落在佛珠上。
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瞳孔有一瞬的失焦,痛苦之色爬上他的面孔。
良久才握住佛珠,勉强道:
“乘舟自渡也好,自欺欺人也罢,都聊胜于无。”
姜清越单手撑着腮,笑道:
“看样子,挽山师傅是过来人。”
挽山抿着唇,脑中不由自主地便想起来,那个冬日从山下传来的一则死讯。
听说是自缢,统共两次。
一次及时被人发现,救了下来,身上却布满刀刻的划痕,刀刀深入皮层之下。
另一次是在南郡的林子里,面目全非,开膛破肚,脏器都被野狗叼走了去。
他撑着竹杖下山去寻的时候,只听到层出不穷的不堪入耳的话。
身败名裂,臭名远扬,还落得个死无全尸。
“师父?”
手臂被摇了下,挽山回过来神,对上姜清越带有探究意味的眼神,道:“抱歉,贫僧失礼了。”
姜清越牵唇,没再继续往下追问,又抿了一口桃花羹。
很多时候,她都觉得挽山这个人挺奇怪的。
她强行将他掳下山,害他声名狼藉,看他的表情,分明是对她厌恶到了极点。
却偏偏每次清竹为了维护他而骂她的时候,他总会喝止住他。
大抵是出家人自带的慈悲心肠?
如是想着,姜清越便更觉得讽刺了。
对元尚时是耐心细致的帝师,对“姜清越”时是慈悲为怀的挽山师傅,对清竹时是教导有方的师长。
唯独当年一声不吭狠心逃婚时,弃她如敝履。
姜清越喝完桃花羹便走了。
清竹打量着自家师父面上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问;
“师父,可是又想起来南希姑娘了?”
“出家人需得六根清净。”挽山闭了闭眼,“日后不要再提她了。”
清竹“哦”了一声,也不敢插多嘴,低头跟着挽山一起收拾碗筷。
……
姜清越从禅院离开,走到东苑,便见门童匆匆来报:
“大人,千岁爷来了。”
她伸手接过来那张拜帖,拜帖中间夹着一朵压扁了的芍药,花液晕染开几处墨痕,龙飞凤舞写着几个大字:
“姜大人,出来亲嘴儿。”
姜清越只是看了一眼,眼皮子忍不住狂跳,匆匆合上拜帖,心里骂爹。
狗东西,又浪言浪语。
平复下心情,姜清越问门童:
“谢璟领了几个人来?”
门童歪着脑袋想了想,道:
“两位公公,还有七八个锦衣卫模样的人。”
姜清越若有所思,让门童请人进来,又让人去前堂备茶。
她前脚刚走回到前堂,谢璟便领着两个太监进来,锦衣卫在门口候着,两个小太监跟着进门。
看穿着,是在慈宁宫当差的。
姜清越心中隐约有了计较,不动声色地拱手和谢璟换了个礼,伸手示意他落座。
谢璟开门见山道:
“深夜造访,实在唐突,咱家也不想来叨扰姜大人。实在是太后娘娘头痛又犯了,说白日里挽山师傅念的经有奇效,便让咱家过来,请姜大人割爱,送挽山师傅过去一趟。”
姜清越抬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不好意思道:
“不是本官不肯割爱,挽山师傅晚饭前,就已经回了普陀寺,让督主白跑了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