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分两头;
却说那王土旺离了理荣堂,跟着小厮水儿却没往那国公府前头走,反而在抄手游廊转了个弯儿,径直向那东路院去了。
这国公府整体四四方方,中路院划给了大房,王老太太跟着大房过,西路院予了二房,而东路院儿,则舍了三房。
“水哥儿,不是说大老爷唤某吗?怎向着东路院儿去了?”
闻言,水儿浅笑着侧身道:
“瞧奴儿这脑袋,忘了和您说了,大老爷今儿身子不大爽利,便让三老爷代他请土哥这个东道。”
“庐大爷今日不上衙?”
“三老爷今儿休沐。”
行吧!话都到了这个份上了,王土旺还能说啥呢。
这国公府也是规矩大,二房三房想请人,还得先在大房那儿过一道,待一来二去熟悉了,方能以自己名义下名刺。
只不过,这庐大爷搞的这么正式,所图不小啊!难道馋小爷身子?
正常来说,理国公府一脉想找王土旺这等穷亲戚,派个小厮把人唤来便是,压根不需要以族长王广仁的名义来请;
当然请也有请的好处,起码一些眼皮子浅的家伙会大为感动,纳头就拜也不奇怪。
王土旺眼皮子就很浅!
于是乎,当王庐在酒宴上说出要给他封五十两银子的大红包,以及赏他个把丫鬟服侍他的时候,土哥感动的眼泪水汪汪,当即抄起酒坛,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坛。
“庐大爷,肉麻的话俺不会说,从今往后,您若指东,俺绝不往西,您让我撵狗,俺绝不捉鸡。”
“旺哥儿怎得如此见外!”王庐皱着眉头,心里却对王土旺的表现格外满意。
“汝父在时,与吾最是亲近,旺哥儿唤吾庐叔便是,以后没事常来东路院走动。
汝那兄弟玉圭,整日好往女儿堆里钻,奈何老太太疼爱的紧,吾也不好多说什么,汝正好替吾教教这小子何为男儿本阳刚。”
这话说的漂亮,既显得亲近,又不失自己作为长辈的威严。
对此,王土旺还能说啥呢,唯灌酒尔。
一通好喝,土哥也不见外,逮着桌上好菜就是狼吞虎咽,他自知自己装不来那斯文模样,索性不做作;
见他这般,王庐更觉此子虽粗鄙,但豪爽异常,值得一信;
不过他心机颇深,脸上不露分毫。
“旺哥儿,吾观你颇有勇力,不知有何奇遇?”
“嗨,瞧叔叔说的,俺这辈子都没出过中京城,哪儿寻得甚劳什子奇遇。
不过是前段时间与那码头一黑汉子不打不相识,他便舍了俺一本莽牛劲,练着练着,便成了这般,可能是俺天生就力气大吧。”
听到这话,王庐也不怀疑。
王家巷毕竟是理国公后门,只要他想,那里发生的事情什么都瞒不过他的耳目。
“既颇有勇力,旺哥儿可想以此谋些正经差事?”
“那自然是想的,俺前段时间还寻思着,这般年岁未见媒婆上门,怕不就是自己泼皮儿的身份吓着左右邻里了。
正巧前段时间坑了那巷尾王大麻子一把,存了点银两,还想着寻那媒婆讨个婆娘回来暖被窝呢!”
王土旺丝毫没有半点掩饰自己劣迹的意思,只大大咧咧的道来。
王大麻子一事,王庐自然是知道的,对此,他不仅没有丁点反感,反而觉得此子不仅颇有勇力,算计起人来,竟然也有两手。
上位者就是这样,不怕你坏,就怕你没能耐;
尤其是在军中,一将无能,累死三军的事儿屡见不鲜。
王庐出生将门,虽比不上先祖那般能征善战,但起码的道理还是懂得。
放下酒盏,仔细琢磨了片刻,王庐悄无声息的瞥了眼喝的面红耳赤的王土旺。
“旺哥儿若不嫌庐叔多事,吾倒是有个门路。”
一听这话,王土旺的眼睛亮了。
“庐叔有何见教?!”
“军巡铺押捕如何?”
“可!”这会子王土旺哪里顾得上喝酒,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
事情定下,王土旺又是一阵感激涕零,拍胸脯表忠心,端是把王庐劝的多饮了些。
直到出了理国公府后门,冷风一吹,王土旺脸上憨厚傻笑这才尽数收敛,冲着大路啐了一口浓痰。
好个惯会演戏的孙子,居然和爷爷玩起了礼贤下士!我呸!
如是这般也就罢了,尔等居然让爷爷去王家巷干押捕,鬼知道那新来押捕陈录后面藏着什么庞然大物,老子躲都来不及,还让我当排头兵给你们排雷!
奶奶滴,想使老子这把刀,也不知尔等有没有这个能耐!
就在土哥肚里骂骂咧咧个没完的时候,身后理国公府后门再次大开,水儿提着一个包裹,急匆匆的赶了出来,看到王土旺的背影,这小子连连摆手。
“土哥莫急,土哥莫走,土哥莫把这封的银子忘了!”
说着,水儿小碎步冲到王土旺身边,喘着气将封着银票的红包套递给了王土旺。
紧接着,这小子又冲后门方向摆了摆手,招呼出了一个背着行囊、脸色煞白的小娘子。
“土哥,三老爷吩咐过了,将晴儿许了您,给您端茶递水、洗笔研墨,这是奴契。”
闻言,王土旺立刻扮出感激模样,对着东路院的方向重重拱了拱手,看都不泫然若泣的晴儿,接过银票和奴契,转身就走。
身后,水儿还在高呼。
“土哥,莫忘了明日再来府上一趟,小人带您去那巡检司衙门置办官服官牌。”
对此,王土旺脚步不停,只是摆摆手,示意自己记下了。
大步走在回家的路上,王土旺听着身后稀碎急促的脚步声,只觉人生境遇之奇特,大起大落来的实在太快。
曾几何时,这晴儿还是大房云夫人的房里丫头,指不定哪天就跟了王广仁或王广仁之子王坦,混成姨太太。
没成想这二月时间不到,就被开格出府,许了自己这个‘小子’。
拿着奴契,王土旺意味不明的摇了摇头,脚步不停,平淡开口了。
“你家里可还有人?”
身后,晴儿陡然一惊,连忙气喘吁吁的回应。
“奴…奴家里只有老父和一幼弟。”
“既家中有人,明日便随我一道去那判户司,消了贱籍归家去罢。”
话音刚落,就听身后扑通一声,一回头,只见那晴儿竟直挺挺的跪倒在地,眼眶里蓄满了泪水,清秀的脸上满是惶恐。
“旺大爷莫撵奴儿,奴…奴儿会端茶倒水,洗衣做饭,也会那暖…暖…”
见她这般惶恐模样,王土旺哪还不知道她的心思,心里顿时不痛快的紧。
这吃人的世道对女人太苛刻了,晴儿回到家中,多了张吃饭的嘴不说,怕是想正儿八经嫁个人都难;
毕竟明媒正娶,她的嫁妆对她老父来说都是个不小的负担;
“你那老父和幼弟可在京中。”
“回爷的话,不…不在,皆在洛北老家。”
“洛北啊…一去几百里地,倒是某考虑不周了!
既如此,那你便跟着某罢!”
说完,王土旺不再多言,转身向家走去。
临到巷口,王土旺没在自家门前停下,反而走到隔壁苏寡妇家门前,重重敲响了院门。
“嫂嫂!嫂嫂!”
高呼声响起,没一会儿功夫,套着围裙的苏寡妇开了门;
当她瞅见王土旺身后那娇滴滴的小娘子时,这黄脸婆的脸瞬间拉的老长,冷冰冰的问了句。
“咋滴了?”
面对寡妇这般态度,王土旺也不在意,眼神示意了下身侧的晴儿。
“嫂嫂,她叫晴儿,原是理国公府大房的丫头,某瞧着眼热,就讨了过来;
这段时间让她住你这儿,你也好教教她某土大爷家里的规矩。”
你土大爷家的规矩为啥要找老娘教!老娘是你的啥?!
苏寡妇正欲炸毛,忽见王土旺眼睛眨的飞快,还一边往他自家内屋比划,心里顿时了然了这小贼的意思。
懂了是懂了,该演也得演,否则这光天化日的、自己清白寡妇的人设可就崩了。
没多想,寡妇柳眉一竖,张口就来。
“扯你娘的臊,老娘什么时候知道你家规矩?!
不就是屋里藏了个小骚蹄子嘛,有甚不好意思承认的!街坊们谁不晓得!
旺哥儿啊,不是嫂嫂说你,你小子还换个折腾吧!
你屋里那个,叫起来别说人了,隔壁陈大婶家的旺财都顶不住那骚劲儿,就今早,俺还瞅见那畜生逮着母狗一个劲儿的攮呢!”
苏寡妇这话说的大声,不仅把王土旺骂了,还把她那冤家闺蜜也一同骂了进去。
王土旺屋里,柏曌子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气的直打摆子,要不是苏寡妇晌午才来给自己顺了内力,这会子怕不是又要一口淤血喷出三丈远了。
感受到隔壁王土旺屋里隐约传来的杀意,苏寡妇不怀好意的咧开嘴笑了。
太有意思了,这个笑柄,老娘要玩一辈子!
小院外,纵是老脸皮厚的王土旺也顶不住这娘们的骚话,黑着脸望向身侧脸红的和猴子屁股一样的晴儿。
“别听某嫂嫂瞎咧咧,这几日你与她同住,学学怎么做豆腐,也算是谋一门吃饭手艺;若是看上了哪家小子与某直言,某替你上门讨姻缘。”
说罢,王土旺从怀里掏出二两银子,交于苏寡妇。
“嫂嫂,这算住宿银子。”
说罢,王土旺也不看这两个女人,头也不回的往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