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烏西落,小院裡一片安靜,只餘爐灶上的瓦罐噗嗤噗嗤的響著。
王土旺與蘇寡婦已經對峙了好一會兒了。
他倆誰也不說話,就這麼瞪著對方。
蘇寡婦又羞又怒,哪裡肯先開口。
而王土旺則不想把事情說開。
不過眼下再耽誤下去,藥怕是直接煮成渣子了。
咬著牙,王土旺邁步,準備繞過蘇寡婦,去往爐灶邊;
而蘇寡婦卻寸步不讓,一個斜邁步,挺著鼓囊囊的胸膛,擋在他的身前,仰著腦袋挑釁的看著他。
“嫂嫂,有些事兒說開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聽到這話,蘇寡婦頓時眉頭一皺,察覺到絲絲不尋常的意味。
不過,她並未多想,依舊一言不發的擋著她。
見狀,王土旺也沒招了,長長嘆了口氣,伸手指著內屋。
“嫂嫂,那裡有個不喝藥就要死的傢伙,某就算陪你在這兒站一夜也無妨,反正某不關心她死活,可嫂嫂你呢?”
一下被道破心思,蘇寡婦瞳孔驟縮,竟被這話嚇得連連後退了好幾步。
“你…你在說甚胡話,什麼死不死,誰又要…又要死了!”
蘇寡婦設想過王土旺會用藉口忽悠自己,比如說有喜歡的人了,再比如說屋裡有陪睡的漂亮小娘子,誰成想,王土旺竟一下子點破了自己的身份。
看著桃花眼中滿是驚慌的蘇寡婦,王土旺微微搖頭,再次嘆了口氣,邁步走向爐灶;
這一次,蘇寡婦沒攔他,當然了,心神劇烈震顫的她也不敢攔他。
蹲在爐灶邊,按照醫囑又給瓦罐中添了些水,王土旺這才側頭看向呆立小院中的蘇寡婦。
從側面看去,這女人前凸後翹,纖細的腰肢盈盈一握,端是撩人的緊。
而此刻這侷促難安的樣子,更是給她添了一抹柔弱,讓人恨不得摟進懷裡狠狠給她兩拳。
“嫂嫂,天黑了,早點回去歇著吧!”
王土旺最後提醒了一句;
而就是這一句,驚醒了身份被戳穿的蘇寡婦。
只見這娘們柳眉一皺,索性不裝了,裙角翻飛,快步來到王土旺身前,居高臨下的看著他。
“你何時察覺到的?”
“有段時間了。”
“何時!”寡婦咄咄逼人的追問道。
“王大麻子騷擾嫂嫂的時候,嫂嫂反應太過平淡了。”
聽到王土旺平淡的話,蘇寡婦瞬間炸窩了,指著王土旺的鼻子怒斥道:
“難道老孃就不能信任你嗎?!
好個蛆心爛肺的玩意兒,我道你為何個把月不理我,原來老孃信任於你反倒被你懷疑上了,真真瞎了我的眼!”
面對寡婦的指責,王土旺心裡也不痛快的緊,當即起身,一步逼到寡婦近前,居高臨下的瞪著她。
“那某可猜錯了?你是不是那白蓮教的人?!
某不過中京一潑皮無賴,單單隻想找個安分守己的娘們過日子;
既識破爾等身份,未告發已是仁至義盡,某還閉眼鎖耳,裝出那任事不知的憨傻樣子;
到頭來,爾等卻步步緊逼,還要某如何?!”
話說開了,王土旺索性不再保留。
“爾等高來高去,倘若事發,一走了之!
到了那時,某如何自處?!”
“我…我自然不會一走了之!”蘇寡婦低垂著腦袋,支支吾吾的辯解著,只是這話怕是連她自己也說服不了。
“哼!”
土哥一聲冷哼,盡顯男兒本色。
“汝欺某眼瞎耳聾不成,那白蓮教老巢在山東,京中有個鳥甚的根基。
某猜的不錯,爾等京中產業,說破了天去也不過二三賭坊,一二青樓!
若東窗事發時,你我已成夫妻,你我有何能耐在這中京繼續立足!”
王土旺聲音不大,甚至刻意壓低了少許,不過聽在蘇寡婦耳中,卻如早春驚雷般振聾發聵。
這小賊真真厲害!
不過,小賊說要和我結為夫妻耶~
還說要和我在這中京踏踏實實過日子!
這…這可如何是好…我要和小賊睏覺嗎?
這這這…好羞人…不過小賊身上的味道好好聞啊!
禮貌性的震驚了片刻,蘇寡婦就開始往歪處想了;
可她這一想,立在她身前的王土旺繃不住了。
這娘們怕不是有什麼大病!
我在罵你!罵你呢!你臉紅個泡泡茶壺啊!
介於對峙雙方中的其中一方開始臉紅扭腰桃花眼亂瞟,小院中的緊張對立氣氛頓時消失的乾乾淨淨,轉而有種向戀愛輕喜劇發展的趨向。
王土旺當然不能讓氣氛就這麼發展下去,畢竟再拖下去,怕不是要擦槍走火。
然而還沒等他開口,蘇寡婦雙臂護著胸脯連連後退了好幾步。
“我…俺…俺還沒準備好!你先…先憋著,等俺想好再說。”
說罷,嬌羞欲滴的蘇寡婦也不敢多瞧土哥,臊紅著臉,扭頭衝出了小院。
看著寡婦消失的背影,王土旺這才長長鬆了口氣。
他是真的打心眼裡不想和這些江湖教派扯上關係,不是妖女不美,也不是俠女不颯,而是江湖人大多不講規矩。
但凡和江湖門派扯上,還沒等自己做些什麼,就天然繼承了所屬教派的敵人;
這些敵人可不是什麼好相與的!
這些人不玩陰謀,只玩陰的;
什麼下毒、趁黑抹脖子、暗中偷襲,一刻都不會讓自己閒下來,時時刻刻都要提心吊膽,喝個酒心裡都不爽利。
人活一輩子,若天天提心吊膽,還不如早點下去重開一個賬號。
況且江湖人混的再好又能怎樣,想要權力和銀子,還不是要和當官的勾結。
自己是中京土生土長的坐地戶,本就處於大乾的權力中心,何必捨近求遠,與那江湖人勾搭不清。
想著不著四六的事兒,王土旺熬好藥,端著讓屋內面色複雜的女賊服了,這才躺下睡覺。
……
翌日。
早早起床,套上黑色短打,紮上腰帶,趕赴理國公府赴宴。
與後門護院道明來意後,王土旺靜靜站在臺階下的石獅子旁,安靜等待小廝通告。
看得出來,前幾日大婚刺殺一事,還是給這座百年國公府帶來了不少影響,首當其衝的,便是護院再不如往日那般悠閒,反而個個神情緊張,如驚弓之鳥。
而暗地裡,更有不少隱晦的視線四處打量。
看樣子,江湖人的不講規矩還是給偌大的國公府好好上了一課。
就在王土旺兀自打量門口石獅的時候,理國府後門哐噹一聲打開了,面上帶著謙卑笑容的水兒一身精緻錦袍,急匆匆的迎了出來。
“讓土小爺久等了。”
瞅了眼這人模狗樣傢伙,王土旺咋了咂嘴。
“別叫某爺,某當不起,水哥兒不嫌棄叫聲土哥便是。”
“土哥,久等了,請隨我入府,咱們先去給老太太請個安。”水兒從善如流,笑容依舊。
“如此甚好。”王土旺點頭。
這大乾以孝治國,自己一族親入府,自當先與王老太太請安。
順著抄手遊廊一路穿行而過,一行人繞開後廂內眷居所,順著高牆大院間的小巷,一路來到理榮堂門外。
此時,理榮堂內,王老太太左右坐著大兒媳婦雲太太,二兒媳婦沈太太,三兒媳婦劉太太,下首一眾孫子孫女重孫重孫女言笑晏晏;
而那大房嫡子嫡孫王元海,正帶著新婚燕爾的妻子謝氏,與老太太請安。
就在眾多小孩子吵吵鬧鬧要謝氏講那新婚感受時,水兒從側門進了理榮堂通報。
“老祖宗,那王土旺來給您請安了。”
“讓他進來。”王老太太臉上帶著和藹的笑容,輕飄飄的擺了擺手,隨即便與那下首的大房雲夫人分說起來。
“前兒個海哥兒大婚,那刺客刺殺當朝計相,差點沒把我嚇出什麼好歹。
後來啊,多虧了這旺哥兒是個又能為,隔著半個園子,竟把那計相救了下來。
你是沒瞧見,老身房裡的丫頭都快把這小子說成天上武曲星下凡了。
今兒個,老身可得好好瞧瞧這旺哥兒是不是個有三頭六臂的。”
“能給老太太老爺分憂,自然是個好的。”大房的雲夫人溫婉的笑著。
“那可說不準,外頭的人沒甚家教,這旺哥兒又沒個沒爹孃老子,指不定是個邪頭八角的,衝撞了老太太。”二房沈夫人笑盈盈的插了句嘴。
正說話間,得到允許的王土旺大走進理榮堂,見堂上鶯鶯燕燕亂花迷眼,也沒多瞧,對著上座的王老太太抱拳鞠躬。
“見過老太太。”
首座,王老太太細細打量了眼身形高大壯碩、皮膚略黑的王土旺,原以為是一武力過人的翩翩美少年,現在看到這貨,頓感期待幻滅,心中本能的就有些不喜。
她慣是個喜歡顏色好的,無論男女。
像三房王埰寧、王埰荷,王埰露都生的一副好顏色,而三房最小的嫡子,年近九歲的王玉圭,更是長得和個瓷娃娃一樣,極受老太太寵愛。
王土旺生得不醜,陽剛之氣更是極重,可這一身平民裝束的貼身短打,怎麼看怎麼礙眼。
不過三房的廬老爺已經動了將王土旺收歸麾下的心思,她倒也不好再表現出不喜。
理國一脈這代就出了王廬這麼個稍微有點能為的子孫,況且王廬本就是王老太太老來得子的小兒子,最得她的喜愛,這份體面還是要給的。
沉默了片刻,老太太臉上依舊掛著慈祥的微笑,眼底的笑意卻收斂了。
“起來罷,可曾用過午膳。”
“還未,給老太太請安後,還要去大老爺那兒一趟。”
“那便去吧,別讓大老爺等的久了。”
說著,失了興趣的王老太太對著一旁伺候的水兒擺了擺手。
“領著旺哥兒去尋大老爺罷。”
“奴這就領著去。”水兒一躬到底,隨後邁著碎步領了王土旺出了理榮堂。
待兩人走遠了,理榮堂內這才恢復了往日的熱鬧。
“老太太您瞧瞧,媳婦兒說的沒錯吧!這頭也不磕,吉祥話也不會說,慣是個粗野習慣了的。
要我說吶,這外頭的就是不入家裡的知書達理,您瞧瞧咱們家的孩子,哪個見了長輩敢擺著個臉,可不得亂棍打一頓。”
二房沈夫人眼底藏著得意,直拿眼兒去瞅那一言不發的三房劉夫人。
劉夫人心裡一陣氣結,面上卻不露,嘴上更是一言不發。
王廬此人好以軍法治家,四個孩子被老太太寵著不好多說,但妻子小妾的嘴卻管得極為嚴實,個個都與那鋸嘴葫蘆無二。
首座,王老太太雖然沒搭理自家這個碎嘴子的老二媳婦,心裡卻未嘗不認同她的話。
說到底,理國公一脈還是富貴久了,早就打心眼裡瞧不上外面這些泥腿子親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