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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虽然知晓现在自家妹妹正一脸伤心欲绝、追悔莫及,但裴知颂却听得十分迷茫,他首先要搞清楚的第一件事是——

“为兄才疏学浅,妹妹能否向为兄解释一下,娈童一词是为何意?”裴知颂略微惭愧,枉他饱读圣贤书,竟完全未曾听过这词,不过圣人先贤也曾教过他应不耻下问。

这个问题,直接给裴令仪问得脸上悲伤的表情都一时僵住了。

这如何解释呢?

裴令仪并非不知晓娈童一词是何意,但是如何信达雅将这个龌蹉中带着旖旎的词,向兄长解释清楚又是另一回事了。而且她也感觉十分古怪,兄长饱读诗书,怎会连这个词都不知其意呢?

裴令仪衣袖擦了擦脸上湿漉漉的眼泪,眨眼思忖了片刻,组织语言回答道:“娈,美也,原指相貌美丽的女子,南北朝后,娈与童字连在一起,娈童则指的是——被达官贵人玩弄的美貌少年郎。”

被达官贵人玩弄的少年郎?

裴知颂一时愣住了。

他完全不理解,被玩弄和少年郎这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词是如何能结合在一起的。若只是用的少年二字,他还能自欺欺人骗自己,妹妹指的是年少之人,不分男女,但妹妹使用少年郎这三字,就已经很清楚的点出了被玩弄之人的性别——

被达官贵人玩弄的是男子。

原来男子也可以像女子一样被玩弄吗?

原来,男子与男子之间除了友人、亲人的关系,还可以是玩弄与被玩弄的关系?——是为主人和娈童?

裴知颂决定日后仔细查一查相关的文献资料。

当然,目前的当务之急并非是闲情逸致地查文献,而是琳琅与父亲的关系究竟是否是妹妹所猜测的娈童与主人的关系。

裴知颂眉眼之间也带了些着急,问:

“妹妹,你为何会突然觉得琳琅是父亲养在身边的……娈、娈童?”

光是吐出娈童二字,裴知颂甚至都感觉十分难堪,难以启齿。

感觉娈童二字天然就漫开一种世风日下、伤风败俗的龌龊,光是咬在舌尖都有种难以启齿、见不得人的羞耻感。

父亲对素来严于律己修身寡欲,怎么可能做出如此伤风败俗之事?

裴令仪咽着泪向他细细解释:

“兄长,令仪并非今日才突然有这个的想法,而是,早在几年前,令仪就已经有了这般惊世骇俗的猜想。令仪只是当时不敢确定,所以才一直隐而不发罢了……”

“否则,兄长,你能解释琳琅在裴府的待遇吗?正常情况下,养子在家族里都是寄人篱下、孤苦伶仃的待遇,可我们裴家却截然相反,琳琅在我们裴家的吃穿用度,甚至都超越了我们三个父亲的亲生孩子。”

“我们三兄妹不介意是一码事,可琳琅在裴府的待遇早已越过了我们三兄妹,这也是不争的事实!随便抓个裴府的下人来连他们都心知肚明的事实!”

“敢问,这天底下哪户人家能做到对养子如此掏心掏肺,甚至宠爱养子宠爱到让养子的待遇越过亲生子女的?便是举世闻名的圣人也做不到如此大公无私吧!”

“然而,父亲他偏生就真的做到了。可父亲既然能坐到首辅这位置,他真的会是这般无私的圣人吗?父亲但凡是这样的无私之人,他都不会那么狠心绝情将自己那些麻烦的兄弟们全部赶回金陵。”

裴令仪顿了顿,继续道:

“况且,父亲若是真这般疼爱琳琅如亲子,他为何不筹备让琳琅入族谱一事,为何不允许琳琅唤他为父亲?兄长,这么多重重的疑点你可有仔细思索过?”

裴令仪这一字一句,字字泣血,掷地有声仿佛带着千钧之力,将裴知颂的脑海砸得嗡嗡作响。

他脸色泛白,踉跄地后退了两步。

虽然他极力想反驳,可他绞尽脑汁,却找不到任何反驳的点。

他不得不承认,他妹妹这个的怀疑有理有据,所言也可谓是一针见血。从人性上来说,琳琅在裴府的待遇根本不是正常情况下能达到的待遇,并非是他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是人性确实如此罢了。

若非他们三兄妹都十分疼爱琳琅、怜惜琳琅体弱,并非心胸狭隘之人,并不介意琳琅的吃穿用度越过了他们,甚至他们也会时不时送给琳琅礼物。但凡换一家妯娌关系十分复杂的世家大族,出现养子待遇越过亲子这般倒反天罡之事,早闹得天翻地覆、人尽皆知了——

这天底下哪有让养子待遇越过亲子的道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裴知颂不得不信。

他脸色发白,转过头,犹豫了片刻,素来清澈的眼神此时闪烁着无比复杂的光,一字一句问裴令仪道:

“妹妹,你可否告诉兄长,男子是如何能玩弄另一个男子的?……难道男子与男子之间也可以行鱼水之欢吗?”

他没有什么别的旖旎之意,他就是单纯想了解一下这些年在琳琅身上,她可能经历了怎样的屈辱之事。

裴令仪组织了一下语言,最后还是决定用简单粗俗又直白的语言回答他,对于这个问题,她属实说不出什么文雅的字句:

“这个嘛,男人和男人之间自然也是可以行鱼水之欢的……那些达官贵人怎么玩女人就怎么玩娈童吧,具体怎么玩,兄长,你可以无事时翻看那些禁书了解下。娈童的身份没你想的那么复杂,他们的待遇与妓子无异,都是达官贵人用来发泄的一个玩意儿罢了。”

只是达官贵人用来发泄的欲望一个玩意儿罢了。

裴知颂的脸更加白了。

他在大理寺办案,自是听过不少权贵狎妓之事,那些权贵在床笫之事上玩得又花又狠,狠到可以说把那些无辜妓子的命都玩没了,然后他们又若无其事用权势便轻飘飘的将事情压了下来。

妓子为贱籍,是比奴籍还低一等的存在,无人能为她们的血泪伸冤。

一条血淋淋的人命,在权势面前,就是微不足道到只配被碾压蝼蚁。

他实在无法想象,琳琅可能是与妓子无异的、被父亲任意玩弄的娈童。琳琅还未到束发之年啊,她还那么体弱多病,她那个孱弱的身子骨怎么可能承受得住父亲的玩弄?

他实在不敢想象。

也实在难以相信。

裴令仪看到他难以置信的表情,眼泪落着落着又笑出了声来。

“怎么,兄长就这般不愿相信?你是被父亲养得真纯粹剔透如雪啊,实在不愿相信,那兄长你能否解释一下令仪方才提出来的重重疑点?”

说着,裴令仪又咬了咬牙,语气恨恨:

“父亲那个老男人,他今年快三十有四了吧,他是如何做到,没脸没皮干出来这等老牛吃嫩草的事情的啊!京中还传他克己复礼、端方自持,对娘亲属实一往情深,遂不愿再娶。我呸!原来是有这等见不得人的癖好啊!厚颜无耻!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简直气煞我也!”

克己复礼、端方自持……?

裴知颂脑海里忽然闪过临走之前,父亲对他意味深长说的那句话,

——知颂,为父并非克己复礼、庄重自持之人。为父也有自己的私欲,只是你不曾知晓罢了。

——琳琅如今也有了自己的难言之隐,恕琳琅无法对兄长如实相告,请兄长原谅琳琅的隐瞒。

这两句本来应该毫无关联的话语,此时却像是发生了什么反应一般,竟然奇妙地联系到了一起。

琳琅口中的难言之隐,

琳琅对父亲莫名其妙的亲近,

和父亲说克己复礼这四个字时意味深长的语气,

在此刻,似乎都有了答案。

纵使裴知颂再如何不愿意相信这个可能,可面对铁一般的证据,他心里面也不得不信了八九分。

他死死地咬着唇,脸色难看得吓人,披着皎皎月色,仿佛覆上了一层银纱,衣袖浮动,大步流星向裴临渊的卧房重新走去。

声音在寂寂的夜色里格外铿锵有力:“令仪,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为兄还是决定偷偷去父亲卧房看一眼。倘若真如令仪你所言,既然琳琅都中了情药,若父亲与琳琅真是那种不可见人的关系,父亲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都能做到对琳琅坐怀不乱吧。”

他不相信。

无论如何他也要去亲自去看一眼。

他不到黄河心不死!

纵使父亲与琳琅真是那等见不得人的关系,他也要看清楚在琳琅身上,她这些年究竟经历了些什么屈辱的事情!

裴令仪连忙拉住他的衣袖,跟上他的脚步:“兄长,等等我,令仪要和你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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