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廝簡直冥頑不靈！”
蔣瓛氣憤罵道，手心的汗凝結成水珠了。
如此大逆不道的話，光是耳聞都能嚇得人抖三抖。
再看李慎。
有半分緊張的樣子嗎？
不管他覆盤多少次也無法理解，既然李慎與藍玉不熟悉，怎麼就能如數家珍呢？
他實在很想親手掀開李慎的天靈蓋看看，查清楚裡面裝了什麼。
藍玉功績的確無可指摘，但他親自“收集”的證據，任誰說破天也不可能翻盤！
再者，李慎用那種眼神盯著他幹嘛？
難道認為他蔣瓛為恩寵不擇手段？
那是不可能的。
當今聖上才是幕後指使。
如果讓陛下知道這番“社稷論”，殺藍玉之心只會增，不會減！
若天下人只知藍玉，不知陛下，那等朱允炆登基，情況肯定更糟糕。
那怎麼行呢！
藍玉不死，朱允炆就站不穩。
……
交手幾次後，蔣瓛總算回過味兒了。
看樣子李慎懂得如何規避與藍玉的關係，加上錦衣衛沒有實證很是被動。
李慎又不斷刨根問底，點出藍玉功勞，使得他看上去挺有道理的。
本來蔣瓛信心十足，但耐不住李慎嘴硬得厲害。
見逼問不成，蔣瓛只能退而求其次。
陛下不是有意放他一馬，以示寬宏君恩麼？
也只能如此了。
“你既然如此堅定，那就親筆寫下割席書。”
說罷，蔣瓛拍拍手掌，門外侍衛取來筆墨紙硯。
“你剛才說，割席書？”
“沒錯，寫清楚你與藍玉毫無利益瓜葛，若查清屬實，可饒恕你不死。
聖上皇恩何其浩蕩，你不要浪費才好。”
聽到饒恕兩字，李慎臉上不由地垮了。
誰要這潑天的恩典啊！
“千真萬確？？？”
“千真萬確！”
指揮使再不滿李慎，也得服從朱元璋交代下來的任務。
確認有活命機會後，李慎板著臉接過筆。
咋整？
朱元璋的疑心病接近晚期，還能饒他一命，看來想讓此事大事化小。
現在再敲登聞鼓，意義不大了。
“這書信，陛下會看嗎？”
“自然要呈報給陛下。”
李慎的滿腹牢騷還沒掛臉，瞬間煙消雲散。
內心煎熬頓時清空：
“明白了！”
蔣瓛真的懷疑，李慎是不是腦子劈叉了。
正常人聽到能活命，不應該歡呼雀躍麼？
直到看到李慎筆下第一行字，這才驚惶發現，躍然紙上的還是那番逆言。
“大膽……
好你個李狗！賊心不死啊！
皇宮森嚴，豈容你胡寫謾罵！”
質問聲響徹宮殿。
磨墨的太監掃了一眼，先是愣住，隨後強忍著顫抖的衝動。
錦衣衛首領和宮中老人，都成了驚弓之鳥。
可是李慎啊，李慎。
他下筆果斷，沒有因為旁人驚擾而放緩節奏。
有一說一，李慎一向老實，初心不改。
他只是不領情，何錯只有？
蔣瓛不得不對李慎刮目相看。
藍玉落難後樹倒猢猻散。
萬萬沒想到，一個故人舊交，居然扛起了喊冤大旗，不惜以命相抵。
文官上諫表表態度就行了，一般人不會玩命，至於李慎這種但求理想的忠臣，根本是拿命在送。
直到現在蔣瓛才發現，面前這位穿著白衣，身形單薄的瘋子書生，居然有著異於常人的毅力！
“你就這麼想死？”
看著李慎那洋洋灑灑的文章，蔣瓛感覺兩側太陽穴再度跳動。
他忍住打人的衝動，牙縫間擠出一句話。
可男人一旦認真起來，豈有隨便熄火的？
李慎加快速度，生怕有人攔他似的。
儘管寫得不好看，但意思傳達到位就夠了。
蔣瓛看他變本加厲，頓時危機感升騰。
他眼珠亂動，腦子嗡嗡作響：
“這是能給陛下過目的麼？”
“恐怕遞上去那一刻，就得血流成河！”
“宗室、社稷、妒恨功臣……李狗人是知道怎麼噁心陛下的……”
沒辦法，蔣瓛雙眼艱難地聚焦在紙上，只覺得每個字都化作重拳，將他錘倒在地才善罷甘休。
老天啊。
這要讓陛下看到，說不定會怪罪經手之人。
他還想再活兩年呢！
“我提醒你最後一次，開弓沒有回頭箭……”
李慎停了片刻，微微扭過頭。
蔣瓛眼裡閃過光輝，宛如上吊瀕死的人終於能喘口氣，恢復傲氣道：
“想通了？”
“算你小子有點……”
李慎一臉不知道怎麼辦的表情，思考一番後，神情頓時豁然開朗。
合著他只是思路堵塞。
下一秒。
他興奮揮筆，墨點四濺的同時，恰好甩蔣瓛眼睛裡。
嘶——
蔣瓛眼前昏黑一片，拔刀的衝動迅速達到新巔峰。
此時的指揮使哪裡還有穩重。
他擦掉墨點，嘴唇氣到顫抖，死死瞪著不知道在忙什麼的李慎。
“李——慎——”
蔣瓛從未感到如此怒火中燒，以致於旁邊的太監手都在抖。
李慎太過投入，沒能及時聽到警告。
等回過神來時，旁邊兩人已經凌亂了許久。
“說啊，怎麼不說了？”
一時之間，巧舌如簧的錦衣衛指揮使竟然接不上話。
不過李慎沒給他太多反應時間。
他等筆墨晾乾後，小心翼翼收起卷軸，雙手呈上。
“此乃本官心血所著，有勞指揮使親手轉達。”
蔣瓛僵硬的身軀晃了晃，用極其沙啞的低音問道：
“你來真的？”
“包認真的。”
“好！”
蔣瓛臉上閃過複雜情緒，見無力改變後，拽過卷軸起身就走。
李慎則鬆了口氣，這一封送上，不信老朱還能忍得住。
……
蔣瓛走在熟悉的路上，心情格外沉重，他從未感覺這麼漫長。
腿好似灌了鉛，昏昏沉沉地走入大殿。
行禮覆命道：
“稟皇上，李慎供述完畢。
經微臣審問，暫時沒發現任何深交證據，這是證詞。”
寶座上的朱元璋，身子佝僂，像棵被雪壓彎的老樹。
他只掃了一眼，便看出蔣瓛不對。
“大雪天還滿頭汗，李慎很難辦麼？”
蔣瓛意識到失態，趕忙藏起木然的眼神，撲通跪地。
這突如其來的大禮，沒把朱元璋嚇住，倒是讓朱允炆眉頭一皺。
“審問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官而已，還能比審問涼國公更難？”
“蔣瓛算得上皇爺爺身邊的老人了，竟也會殿前失儀……”
在朱元璋注視下，蔣瓛再頂不住壓力，全吐了一遍：
“李，李慎他……不肯領情退去！”
“他要說的……都在書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