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的行程讓所有人都習慣了這種趕路的節奏。
正當大家以為已經適應了步調,衙役們卻突然要求加快速度。
“都給老子快點走!”魁梧衙役甩著皮鞭在隊伍中間來回穿梭,”半個月都是讓你們適應,現在才是正常速度!”
“大人,這速度…”一個婦人戰戰兢兢地說。
“閉嘴!”衙役一鞭子抽在地上,”發配犯人還挑三揀四?都沒給你們上枷鎖就該燒高香了!要是誤了時辰,你們就等著領罰吧!”
眾人只得咬牙加快步伐。
凹凸不平的官道上,散落著大大小小的碎石。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但沒人敢停下。
不時有人因為疼痛而抽氣,但這聲音很快就被壓制下去,生怕惹來衙役的皮鞭。
隊伍裡瀰漫著一股血腥味。
那是從磨破的腳底滲出的血,混合著汗水和泥土的氣息。
有人撕下衣角包紮傷口,但粗糙的布料很快就被磨爛。
更多的人只能強忍著疼痛繼續走,在地上留下一串串零碎的血跡。
一個婦人腳下一個踉蹌,膝蓋重重磕在石頭上。
她咬著牙想爬起來,卻發現鞋底已經完全碎了。
露出的腳掌佈滿血泡和傷痕,有些地方的皮肉都翻了出來。
“還走不走了?”衙役舉起皮鞭。
“走、走…”那婦人顫抖著站起來,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火上。
她懷裡的孩子瑟瑟發抖,眼淚無聲地往下掉。
香櫞看著這一幕,不由攥緊了拳頭。
她的鞋底也快散架了,每走一步都能感覺到碎石的稜角刺進肉裡。
但她不敢停下,更不敢表現出一絲痛楚,任何示弱都可能引來衙役的注意。
“大姐…”半夏的聲音帶著哭腔。
低頭看去,妹妹的布鞋已經完全看不出原本的形狀。露出的腳趾紅腫不堪,每一步都在地上留下血印。
香櫞把半夏扶到路邊,撕下衣角給她重新包紮。
衣服已經撕了又撕,裡衣袖子短得快到了肘部。
但這會兒誰還顧得上形象?能護住腳底就已經是萬幸。
就在這時,前方傳來衙役們的交談聲。
香櫞豎起耳朵,仔細分辨著他們的對話。
青雲驛,馬廄,這些信息讓她眼前一亮。
也許今晚能找到辦法解決鞋子的問題。
夕陽西下時,青雲驛終於出現在眾人眼前,這是一處規模不小的驛站,除了主院還有偏院和一處寬敞的馬廄。
大部分人都往主院擠去,爭搶避風的角落。
但香櫞卻拉著弟妹直奔馬廄。果然,馬廄裡堆滿了新鮮的稻草。
“香櫞,”二伯孃跟了進來,”在這裡…合適嗎?”
“二伯孃放心,這裡反倒暖和。”香櫞已經開始挑選韌性好的稻草。
多虧了上輩子的經驗,她學會了用各種材料編織生活用品。
馬廄裡瀰漫著一股溫暖的草香。
幾匹驛馬在角落裡嚼著草料,馬蹄偶爾刨動幾下,發出輕微的響動。
厚厚的稻草鋪了一地,比外面的石板要暖和許多。
香櫞挑選稻草時很有講究,她揀那些金黃色、柔韌性好的,丟開發白髮脆的,稻草要趁新鮮,才能編出結實耐穿的鞋子。
她將一把把稻草在手中仔細試探,末梢軟的要去掉,中間勁道足的才留著用。
“這個韌性不錯,”她將一把金黃的稻草分給二伯孃。
二伯孃的手上已經磨出了幾個水泡,但她仍專注地搓著草繩。這半個月的艱苦讓這個往日謹小慎微的婦人也學會了吃苦。
“編織時要特別注意鞋底的走勢,”香櫞一邊編一邊向眾人解釋:”底要編得密實些,不然容易漏。”
她將稻草緊緊編織,”邊緣要多過幾道,這樣才不會散。”
“你們看,”她將稻草搓成繩狀,”要這樣編織,稻草要搓緊實些。”她的手指靈活地穿梭,”鞋底要多編幾層才結實。”
二伯孃很快就學會了編織的要領。
她不但給自己和女兒各編了一雙,還特意給香櫞和半夏各編了一雙,其他幾個婦人也紛紛效仿。
“香櫞妹妹…”一個略顯猶豫的聲音響起。
轉頭看去,是二伯孃的女兒欒秋菊站在馬廄門口。這個平日裡有些自持的堂姐,此刻卻少了幾分往日的矜貴。
她的腳上纏著已經發黑的布條,隱約可見血跡滲出。
從前在族裡,她也是個愛端著架子的,可如今這半個月的苦路,磨去了她身上那股子傲氣。
她看著眾人編織的草鞋,眼中既有渴望又有躊躇。
“進來坐吧。”二伯孃看見女兒,連忙招呼。
香櫞往旁邊挪了挪,給堂姐讓出個位置。
秋菊猶豫片刻,終於低聲道:”能教教我嗎?”
她的聲音裡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懇求,這話顯然不是對母親說的,而是衝著香櫞。
香櫞看了看堂姐血跡斑斑的布鞋,默默遞過一把稻草:”先把草搓緊,再從中間開始編。”
秋菊接過稻草,學著大家的樣子編織。
只是她從小養尊處優,手上沒什麼力氣,編出來的草繩總是鬆鬆垮垮的,試了幾次都不成功,她的眼圈漸漸紅了。
“你這樣不行,”香櫞接過她手裡的草繩,”得先把稻草打溼,然後用力搓緊。”她一邊示範一邊說,”這樣編出來的鞋子才結實。”
這一聲指點打破了兩人之間的隔閡。
秋菊專注地看著,漸漸掌握了竅門。不一會兒,一隻雖不算精緻但也能穿的草鞋就編好了。
路過的人看到這一幕,倒也沒來爭搶。
一雙結實的草鞋在這種時候,比什麼都珍貴。漸漸地,大家達成了某種默契,進了馬廄,就主動學著編草鞋。
夜深人靜,香櫞趁著月色溜到後廚。
她在角落裡找到幾個饅頭,雖然有些發硬,但在這種時候已是難得的美味。
她小心地將食物藏在衣襟裡,又打了些熱水,悄悄回到馬廄。
弟妹已經醒了,她將食物分給兩個小的。
就在這時,一道冷冷的目光投了過來。
大伯孃不知什麼時候醒了,正死死盯著這邊。
香櫞面無表情地對上她的視線,右手摸到一塊石頭。
在月光下,她緩緩捏緊,堅硬的石塊在她掌中化為齏粉。
石屑從指縫間落下,大伯孃看著這一幕,臉色瞬間煞白。
她訕訕地移開目光,兩眼一閉就當自己是睡著了。